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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既然她与他,是这场政治联姻的主角,那么,好歹,怎么着,两个主角总得先见一见,坐下来谈一谈吧。不说谈情说爱,未来期许,只说即将开演的大戏,马上就要面临的处境。比如,那三万之众的西北骑兵,该如何用之。
残阳余辉下,官道漫漫,前方驿站门口,送亲队伍,渐渐停了下来。公主下车,亲近的随侍们,陪她一起进驿站夜宿,其余随从,则跟着那些押运妆奁的禁卫们一起,就地扎营。
嵬名霄钻出自己的简陋马车,高高地站在车辕上,伸个懒腰,顺便也打量一下前方进进出出的忙碌。忙而不乱,井然有序。一看就知道,都是些训练有素的随从与侍卫。
可是,正是这些行事伶俐的侍从们,竟把他这个尊贵的皇子给忽略了。没有人来招呼他,问他晚上吃什么,夜里睡哪里。
不过,没关系,他自己照顾自己习惯了。
嵬名霄叹口气,从车上跳下来。他的人,那些随他潜入玉京,又在京中等了三月的数十名亲信,在今日送亲队伍一出玉京城,便跟了上来,此刻,就簇拥过来,在他面前,跪了黑压压一片。
无声而恭敬。听候他的发落,或是差使。
即便这样,比起前头公主的大阵仗来,他仍然显得是一个很寒碜的孤家寡人。
不过,也没有关系,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派场,不讲也罢。
嵬名霄举目看着前方的忙碌景象,提一口气,抬手一扬,驱散开一地的亲信,然后,撩袍抬脚,径直朝着驿站门口行去。
他务必要去看一看这个安阳公主,然后,再与她好生谈一谈。
成串的马车边上,穿梭的侍从中间,嵬名皇子大步向前,如过无人之境。躲闪不及的随侍与禁卫们,客气地欠身让道,却又像是生分得不知道他是谁一般。
嵬名皇子便也把眼睛顶在额头上,目空一切地经过。反正,他也不认识这些人,也没有必要认识这些人。
他在见安阳公主之前,只需要通过一个人——那个此刻正站在驿站门口的台阶上,无语扫视着眼前忙碌的关键之人,送亲使裴煊。
裴煊一身官袍礼服,金冠玉带,长身玉立,眉眼如琢。乍一看,清贵儒雅,还真担得起这送亲使的礼官派头。
可嵬名霄再定睛一瞧,就见着那人目光如电,朝他扫射过来,唇角未动,只用冷冰冰的眼神,就算是在问他,意欲何为?
嵬名霄不禁暗自吞了口气,这才走上前去。裴煊这副清贵中藏着肃杀的模样,他也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可每次见着,都有些头疼。
“我想见一见我的……公主。” 嵬名霄说完,耸肩笑了笑。
他本来想说,见一见我的未婚妻子,说到一半,见着裴煊的脸色不是很好,赶紧改口称了公主。可这一改,就成了我的公主。裴煊的脸色,依旧往那山雨欲来的黑沉境地里奔去了。
他亦本想,在语气上强硬些,就像是主人家吩咐下头办事跑腿的人一般。可不,他才是这场姻亲的男主角啊。可裴煊那比他更像男主人的架势一摆,便直接让嵬名霄郁闷到语塞——
“她今日是第一日出行,尚不适旅途劳顿,心绪也不佳,想早些歇息,不见任何人!”送亲使裴大人如是说来,准备直接代替安阳公主,把嵬名皇子给打发了。
“可……”嵬名霄忍下一口气,也定了定神,索性彻底换一副好言软语,油腔滑调,与这位旧识讲道理,“裴少炎,你说,我跟她,总得要见面吧。长得高还是矮,胖还是瘦,美还是丑,脸上有没有麻子,我今日不见一见,心里总是不踏实,万一你们大熙朝的皇帝陛下,故意坑我,挑了个……”
“你已经见过了。”裴煊突然打断他。抽刀断水般,止住了嵬名霄那大有绵绵不绝之势的话头。一边接过边上驿丞递过来的登记文书,低头细看。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嵬名霄一头雾水,脱口问到。他心想,说不定,裴煊是在敷衍他。
“三月前,在西山,她还拿净桶朝你头上砸过。”裴煊将文书递还与驿丞,同时略略斜眸,等着看嵬名霄的过激反应。
“哈……哈……哈!”嵬名霄瞪着眼睛,干笑了几声,心中是惊,惊讶于那个敢砸他的小女子竟然就是安阳公主,面上却是喜,拍着手,叫嚷开来,“原来这么有缘啊,那就更得赶紧见面叙一叙!”
一边顺水推舟地说着,一边突然移动身形,眼看就要从裴煊身边溜进驿站去。
裴煊看似未动,实则眼疾手快,伸手一拦,恰好挡在嵬名霄身前。
“裴少炎,你什么意思?”嵬名霄有些闹不明白了,裴煊就一送亲的使官,这么执着地拦着他见公主,图什么?
“没什么意思,公主此时不想见你。”裴煊轻声说来。将两人的对抗,压在一个不为来往旁人觉察的范围之内。
“你能代她说话?”嵬名霄起皱眉头,他突然有些不好的感觉,这个安阳公主,和裴煊好像有些不简单的关系,可不,当初还一起在西山出游来着,还很有默契地,一起算计过他。
“能!”裴煊的声音,依旧低低沉沉的,轻描淡述,可敲击在嵬名霄心窝子上,如重拳一般。
敲得嵬名霄一脸的尴尬,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夏国大皇子再怎么能屈能伸,也觉得,此时此刻,似乎已经屈到了极致。入敌国帝京,被擒,被囚,被夺位,被和谈,被和亲,被忽视,此刻,还要被裴煊莫名其妙地压制……
对自己的处境与命运,嵬名霄突然产生了浓重的怀疑,那种身坠深谷最低处,所有人都在高处俯视他的感觉,真的很不好。连带着,一时竟忘了是该继续说理,还是继续较劲。
也许,正应了那个糟到极处便没有更糟的道理,下一刻,老天开眼,情势急转。
一个模样极俏的锦衣侍女,从驿站的庭院中行过来,朱唇为启笑先迎,先是向裴煊微微颔首,再朝着嵬名霄欠身相请:“裴大人,公主殿下请嵬名皇子里面叙话。”
这句话,犹如无形一巴掌,打在裴煊脸上。
刚才是谁说自己能够全权代替公主说话,说本宫很累了,不想见人的?
嵬名霄心中狂笑,可面上还是很厚道,什么也不多说,只冲着裴煊灿烂一笑,然后,挺了挺腰杆,又抬起双手扶了扶腰带,昂首阔步,从裴煊身边,扬长进门。
擦肩而过的眼神余光中,嵬名霄还是很佩服这位厚颜的裴大人的。就这样被公主的贴身侍女啪啪打脸,可人家根本不觉得难为情,依旧一副温润玉面,冰山冷眸,芝兰玉树般,立在门口的夕阳残辉里,任尔东西南风,不改脸色,不减威风。
作者有话要说: 裴煊:不是我说你,我们怎么能够这么没有默契,让嵬名霄那小子笑话?
公主:我去和亲,又不是嫁你,为什么要跟你有默契?
裴煊:……
哎,公主的翅膀越来越硬了,会把煊哥气出内伤的。
☆、谈判
出玉京往西,一日内可抵达的最近驿站,接待的都是进出京师的要人。自然庭院宽敞,屋舍众多,举目干净明亮,即便是在这日头西沉,天光渐暗的时分。
远嫁夏国的和亲公主出京,头一夜,便是宿在这里。外面喧嚣忙乱,里头却清静宜人。
紫苏引着嵬名霄,穿过庭中树隙,廊下光影,越过沿途已经到位的值守侍卫,过了七八间屋舍,来到最里面的屋子前,一个轻巧转身,和门口俏立等候的半夏,并肩站了,再微微欠身行礼,把夏国皇子往虚掩着房门的屋子里请。
嵬名霄也不客气,四下一张望,便回头推门进屋。
心中犹叹,这安阳公主,派头还真不小。
推门迈步的瞬间,心中叹息未歇,室中光景也未看清楚,就听得右边耳垂处“砰”一声,似小石子之类的硬物击中了他所饰耳珠,赶紧抬手一捂,一捏,指上竟是齑粉。那股力道势虽微,力却巨,把他的耳珠击碎了!
夏国有男子佩耳饰的风俗,夸张者满耳都是洞,满耳都挂环。嵬名霄不太喜欢追赶这股花里胡哨的野蛮潮流,只在右耳下,嵌了一只碗豆大小的珠子而已,不仔细看,还找不到呢。
可此刻,就是这样一颗不仔细看还找不到的小珠子,被人给精准地击碎了。而射击的人,兴许在刚才举弓瞄准的瞬间,连他的人都没有瞧清楚。
这般眼力与准头,让自小就骑在马背上,背着弓箭长大的嵬名霄,亦感到心惊。
是故,当他立在门边,看清楚室中的女子,一身宽袖大袍的红锦礼服未褪,捞拳挽袖,只手插腰,另一只手的指尖上勾着一把小巧的玉质弹弓,吊儿郎当地摇晃着,正冲他笑得得意……嵬名霄虚抬了抬双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警醒地往室中扫视了一圈,生怕还有什么暗藏的玄机。
如此彪悍的女子,长得沉鱼落雁,无可挑剔,可浑身带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他还是小心点为妙。嵬名霄甚至觉得,恍惚中,三月前被净桶砸中的那处头皮,竟开始隐隐发痛。
偏偏眼前的公主殿下,没有半点恶人的自觉,依旧笑意盈盈地,盛情邀他上前,几案边,茵褥上,坐着说话。
嵬名霄定了定神,才大步上前,大马金刀地坐下,索性也不客套寒暄了,开口就是一副老熟人的语气:“你这一上来,就玉弓弹丸招呼,是什么意思?”
既然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既然以后还得打很久的交道,就懒得客气了。都是爽快人。
“没什么意思,就想试一试,我能不能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杀你!”几案对面,安阳公主更不客气,语刀子刷刷使来,愣是将嵬名霄呛得直瞪眼。
“你要谋杀亲夫吗?”嵬名霄瞪完眼,终于适应了她的突兀,找回了自己的脾性,脱口嚷到。
“我不会嫁给你!”夜长欢敛起裙裾,坐了下来,有板有眼,坐得笔直,一字一句,说得坚决,“我主意已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