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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嫁给你!”夜长欢敛起裙裾,坐了下来,有板有眼,坐得笔直,一字一句,说得坚决,“我主意已定,没有人能够改变我的心意,你若是听完我的理由,也不会想要娶我的。”
低亮而清凉的女子声音,如珠玉坠盘,洒落在旅途驿站的静室里,窗棱缝隙间,流转着夕阳余辉,夏国皇子与熙朝公主就这般隔着几案,端庄对坐,俨然两国之谈判。可是,很显然,熙朝公主没有按照套路来出牌。
“……”嵬名霄一开始,就无语了。
有这样谈判吗?她三言两语,就已经决绝表态,把门关死,把路堵死,把天聊死了啊。
熙朝以姻亲为助力,他则以臣属为回报,一切都建立在这桩联姻的基础上,比如,那三万骑兵的嫁妆。这个女人一上来,就不嫁不娶的,那还谈个毛?
再则,这和亲公主都上路了,突然信誓旦旦地说她不嫁,是几个意思?
嵬名霄实在是郁闷得紧,同时也嗅到些危险气息,莫不是他的深谷最低点,还未到来?
“在这之前,我已经嫁过三次……”夜长欢坦诚说来,“我想,你一定会介意的。”
“……”嵬名霄一愣,也不去细想嫁过三次是什么意思,只在心中默念了一下他如今的急切需要,便摇头否认到,“无所谓。”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强大的熙朝作靠山,一支强大的军队帮他打烂仗,其他的,还真无所谓。
“我命硬,克夫。”对面的女子,又垂下长睫,凉着声音,轻叹一声,很是埋汰自己的样子。
“没关系,我的命更硬。”若光是斗嘴皮子,嵬名霄还是有些嘴劲的。
“你只不过是想要从你兄弟手中夺回夏国而已,不一定非得要娶我的。我不嫁你,那三万骑兵,也可以全力助你。只要你答应我,事成之后,我们便一拍两散,不再相干。”夜长欢正了声色,认真说来。
“……”嵬名霄面上有些懵,可脑中再清醒不过,夜长欢说中了他的心思,也满足了他的需要。
“我们可以做盟友,如果处得好,私底下,还可以做一做朋友,至于夫妻,还是不做了吧,省得相看两厌,苦大仇深。”夜长欢说着,微微欠身,伸出一只手,越过几案,催促着嵬名霄的决定。她揣着人心给需要,踩着人性提要求,互惠互利,各取所需,所谈之约,应该,差不离。
果然,几息沉吟,嵬名霄便伸手抓住那截白玉莹光的手腕,重重一握,爽快地道了句:
“成交!”
夜长欢被握得生疼了,赶紧将手抽回去,心想这人多半是故意的。遂撅了撅嘴,直接逐客:
“不送!”
既然都谈妥了,还坐着干瞪眼干嘛,赶紧走人,好做后面的事,她很忙的。
嵬名霄收手握拳,指腹藏在掌心里,回味了少顷方才那滑腻的触感,翕了翕唇,终是未能接上话,无奈地双手一抬,“啪”地一声撑住几案边沿,做了个起身之势。
起了小半个身躯,忽又停下,坐回去。他像是回过神了,眉尾一扬,拖着声气问到:
“我就不明白了,事成之后,你就是夏国皇后,这你都不稀罕,你还想怎样?”
嵬名霄实在想不出,对于一个和亲的公主而言,还有什么是比做皇后更有吸引力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再者,这已经送出门的嫁,犹如开了弓不能回头的箭,她还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
“我别有所求。”夜长欢淡淡一笑,轻轻地叹了一声。看着倒是和气,其实颇有些夏虫不可语冰的高傲味道。
“求什么?说来听听?”嵬名霄却不介意,他确实有点好奇。搞清楚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对他而言,很重要。因为,如果她真想摆脱他的话,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杀了他。况且,就在刚才他进门之时,她已经证明了自己有这个能力,更别说,还有三万骑兵在手。万一她脑子进水,临时变卦,突然乱来,他还真不知,该如何防范。
“说了,你也不懂。”夜长欢又笑,一副懒得多说的神情,顿了顿,仿佛看穿了他的忧虑心思,又补了一句,“放心,我会全力助你,因为,我需要这份功劳。”
她的远行,是为了能够回去,带着功劳,带着重兵,重回玉京,这样,才可在父皇面前,讨一份犒赏,图她之所求。她要去挑战一个夜氏祖训与当朝律例,为什么重臣就不能尚公主?
这份执拗与决心,说来,嵬名霄不会懂,说不定,还会嘲笑她,痴心妄想,不知轻重,不识好歹,丢西瓜捡芝麻……
“你有病!”嵬名霄定睛看着她,凝神片刻,突然下了个结论。然后,起身,拍两下袍边,抬脚走人。
“你才有病!”夜长欢嘴快地追着那个背影,骂了回去。
话音才落,嵬名霄已经走出了房间。留一室暗淡余辉,佳人独坐,犹自咬牙抽气。
夏国皇子和熙朝公主的谈判,便从凶险试探开始,以街头骂架告终。
但该说的话,该表的态,该问清楚的承诺,安阳公主认为,皆已摆在了明面上。以后的事情,谁也不欺谁,谁也不吃亏。她自认,行得坦荡。
且从刚才的对话中发现,这个嵬名霄,兴许也不难对付。
好像除了裴煊之外的人,都不难对付。
夜长欢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立马撑头扶额,一声长长的哀叹,先前磨着嘴皮子,连唬带吓,从嵬名霄那里得来的胜利与满意,顿时一扫而光。
窗上光线拉长,变暗,她觉得自己也仿佛显出了又矮又矬的原形,坐在室中,缩成一团。
裴煊这道难题,该如何解才好?
自从上次在含章殿落霞阁的门上,裴煊听她自陈了要嫁夏国皇子做夏国皇后的向往,气得甩袖子走人之后,此后这么多天,议亲,备嫁,启程,出行,两人也不是没打过照面,可是,人家裴煊裴大人,愣是一直没拿正眼看过她,更别提与她说话了。
夜长欢知道,裴煊心里,肯定是已经把她看扁了,认定了她就是个一门心思想抱夏国皇子金大腿的势利眼来着,加之西北骑兵做陪嫁扈从这一着,皇帝直接把调兵谕令与虎符交与她,偏偏又挑裴煊作送亲使,明眼人稍微往深里一想,就知道是皇帝在借裴家的人,却又要削裴家的势,裴煊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呢。
好吧,贪慕荣华,喜欢权势,再加一条,父女合谋,算计他们老裴家,还把人家当老牛使!
这样的面目,换着她是裴煊,也要唾弃的。
在这半月既成现实的和亲之行面前,浩浩荡荡的队伍,铁一般的事实,之前的所有温言软语,耳鬓厮磨,都可以一笔勾销,当做年少轻狂的儿戏。
可是,她心中的盘算与念想,又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起,说来,他信吗?她想说,他有耐心听吗?
也是,说不定,此刻裴煊心中,正失悔自己将她看走眼,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搭理她?
遂越想越纠结,如一团乱麻,夜长欢恨不得抓头发乱叫。双手一抱头,才发现,繁复发髻,满头重饰,还顶着呢,一身累赘礼服,蚕茧似地裹在身上,阴凉的室中,竟裹得她一身汗。
“紫苏,半夏,我想沐浴。”夜长欢扬起声音,使唤门口的侍女。
安阳公主心道,驱不散心中的烦恼,先用热水驱散一下身体的疲惫,也还使得。再往后,越往西北走,日子越难过,趁今日驿站条件还不错,能舒坦一些,就先舒坦一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要洗澡了,煊哥你看不看?
看还是不看?啊?
☆、不错
紫苏和半夏,随公主远嫁。
可安阳公主私底下与她俩说,就是出趟远门,去夏国走一遭而已。她是要回来的,所以,休要提远嫁二字。
紫苏和半夏,也就绝口不再提,只当远行是郊游,该怎么侍候,还怎么侍候。
行旅途中的衣食住行,皆比照公主平日的习惯来准备,故而随行物品装了几大车。她俩是打算着,如果沿途的驿站条件好,倒也罢了,如果实在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公主吃得满意,穿得舒坦,睡得香甜。
比如,以平日的习惯看,入夏的天气里,公主每日都要香喷喷地洗个澡的。
所以,当公主殿下在屋子里大呼小叫着要沐浴时,热水屏风、香花蜜露、更换衣物已经准备好了,晚间的膳食也准备好了。在队伍歇下进驿站的小半个时辰里,紫苏和半夏若是没这点行动力,就不配作公主的贴身侍女。
两得力的侍女,又好言地规劝她们的公主殿下,按正常顺序,该先用膳,再消消食,然后才沐浴。空着肚子就往水里泡,小心虚脱过去。
夜长欢想了想,还真的依言先吃了些东西,又慢悠悠地磨蹭了半天,才把自己给泡进热水里,桶边点一盏灯,手里捧一册记事的手卷,一边泡着,一边翻看。
紫苏和半夏,这才松口气,退到外面去,乘着夜间凉意,看月亮,或者数星星。又在心中感叹,公主殿下,这次出门,跟转了性似的,听话多了,让吃就吃,让睡就睡,一副很注意将养的样子。
有个这样的主子,她们也觉得很欣慰。哪怕她们心里其实也知道,此去夏国,并不像公主大言不惭地告诉她们的那样,出趟远门而已。前路未叵,能够自知保重,总是要好些。
所以,当裴煊裴大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挡住了她俩眼前的星星月亮,问起公主在屋里做什么之时,紫苏和半夏竟心有灵犀地,皆认为,放裴大人进去,跟公主说说话,也许是一个能让她开心的体贴之举。
遂异口同声地回话:“公主在看书。”
安阳公主也确实是在看书。
松挽着长发,褪了全身衣裳,泡在小屏风后面半人高的浴桶里,借着豆灯光亮,看书。
还边看边念,边念边记:“一万轻装骑兵,曰‘燕骑’,擅长途奔袭与追踪打探;一万□□骑兵,曰‘击刹’,擅正面冲击与对阵作战;一万重甲骑兵,曰‘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