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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胡家船帮的人远去了,陈叫山将手臂搭在了万青林肩膀上,“青林,你觉着我这赌约怎么样?”
万青林“嘿”一声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先抬头朝天上看去……
天空的阴云,全然散去了,一片纯净的明灰色。显然,明儿还会有雨,但至少今儿下午,暂时不会再下雨了……
“陈兄,你想听实话,还是虚话?”万青林转头问。
“当然要听实话……”陈叫山笑说,“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吧”
万青林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吁出,“陈兄,你有些托大了……”
“我不是担心你的武功……”万青林怕陈叫山误解,先点了一句相信陈叫山武功的话,继而补充说,“你想啊,胡家把货价定的本来就很低很低了,万一你输了,再低个五成卖给他们,这一趟跑下来,还有啥意思?”
“你怎么就认为我们帮主要输?”鹏天在一旁听了万青林的话,很不服气,“那吴蛮子再厉害,能有岩井恒一郎厉害么?”
赵秋风叹着气,摇摇头,“赢了也麻烦哩……”
“陈帮主,就算你赢了,胡家以低于收货价五成,将货卖给你,乍一听,这是大好特好的事儿……”赵秋风话锋一转,“可是,问题也正在这儿胡老爷一赌气,将所有货物都抛售给你,你哪有那么多钱收?再者,就算收了,你哪有那么船装货呢?”
陈叫山低着头笑笑,末了,说,“我们船不够,他胡家船帮还有船啊,让他们帮我运货……”
此话一出,将万青林、赵秋风、侯今春都听糊涂了:倘若真是吴蛮子比武输了,胡家再把货超低价抛售,肚子里肯定窝一肚子火,怎会帮你运货?
“就算不帮我运货,又能怎么样?”陈叫山似乎看出了万青林、赵秋风、侯今春心底的疑惑,便说,“那我索性就不运了,就在金安城抛货,那些货栈们,能不动心么?”
一直不吭声的侯今春,终于忍不住了,“帮主,买卖不是这样做的……噢,人家都是瓜娃,任咱揪着小辫子满地转?”
“哈哈哈哈哈……”听了侯今春近于鄙夷的话,陈叫山非但不恼,反而大笑起来……
“卖非卖,买非买,高非高,低非低……”陈叫山转头望着苍茫的江水,目光中充满了无限苍茫豪情,“做买卖不是那么容易的,就跟下棋一样,只看到其后一步,两步,怎么能赢?”
侯今春显然不爱听陈叫山这些玄玄虚虚的话了,“好了,我也不多嘴了……不过,我有言在先,要是折腾砸了,可与我侯今春没什么关系啊……”
此际,西边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宛若彩桥,横贯江天
。。。
第511章老谋深算
胡家大院。
吴蛮子在马厩里刚拴好马,一位家丁便凑上前来,低声对吴蛮子说,“吴帮主,老爷在客厅等你哩……”
“来,老吴,坐,坐坐……”
胡老爷极瘦,脸颊似被一把利刃,逐个地剥剔过一般,眼窝深陷,一对眼睛却是异常光亮,充满精明与城府。
见吴蛮子进了客厅,胡老爷特地站立起身,伸出竹节般的手指,热情招呼着吴蛮子。
“老吴,船队都准备得怎样了?”胡老爷为吴蛮子倒上热茶,轻轻推过去,茶杯在桌面上徐徐滑行,杯中之茶,不溢不闪。此一动作,既尽到了礼数,又不悖胡老爷与吴蛮子之间的主仆身份,沉沉稳稳,大大方方……
吴蛮子以为胡老爷要问比武赌货的事儿,刚想开口,胡老爷却问起了船队的准备情况,便将起先之话咽回,而说,“都准备妥当了,天只要一放晴,即刻就出发……”
“嗯……”胡老爷点点头,手指在袖管里轻轻弹动,末了,又问,“今年跑船,跟以往有什么不一样?”
吴蛮子一听,觉着胡老爷这话问得有些玄虚:什么不一样?以往金安城是三个船帮,现在整合成了一个,人多,船多,钱更多,这都是秃子头上明摆的事儿么,还有啥问的?
心中尽管这样想,吴蛮子嘴上却说,“老爷,我这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些,惟恐有负老爷的重托啊……”
“货栈收的货咋样了?”胡老爷仍旧是慢吞吞的语气。
“上游过来些小船队,觉着我们收货价低,本不想出货,但见天下了雨,怕下游浪头大,也怕货变霉,也就卖了些……”吴蛮子笑着说,“他们船少,人少,钱也少,吃得起补药,吃不起泻药嘛”
“噢……”胡老爷再问,“你最近身体如何?一跑船,风里来,浪里去的,可受得住?”
吴蛮子慢慢地回过味儿来了:老爷这是慢慢地在转话呢蚂蚁托粮食似的,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往外边转……
但吴蛮子又不好绕开话头,只要顺着答,“这么多年跑船,早都习惯了,啥风啥浪,都不怕的……”
“啪”
胡老爷猛地一拍桌子,一下将茶杯震翻了,茶水在桌子上蜿蜿蜒蜒,沿着桌子沿沿嘀嘀嗒嗒……
“倒是成了大帮主了,这胆子就大了,啥都不怕了……”胡老爷声调兀自拔高,“新官上任三把火,这船还没跑,威风倒先出来了啊”
吴蛮子身子一紧,连忙去扶茶杯,两只手去接茶水,暗暗地瞥胡老爷的脸色,心中嘀咕着:老爷对比武赌货的事儿很反感?
可是,我都跟陈叫山约好了,总不能当缩头乌龟吧?
现在,老戏台那边,只怕看热闹的人都围得差不多了,若是被胡老爷生生拦住了,去不了了,以后在江湖上,我吴蛮子还有何脸面?
吴蛮子清楚胡老爷的脾气,越是在胡老爷气头上,越是不能辩解,回避,否则,胡老爷的火气会更大,大到比天还大……
“老爷,我……我是不该……”
吴蛮子支吾着,话未说全,胡老爷却将其打断了,“谁让你派人到码头上赶人家船的?”
一听此话,吴蛮子反应过来:噢,原来老爷是为这个生气啊
两个丫鬟方才听见客厅一声拍桌子的巨响,晓得胡老爷发了火,略一迟疑,便进来收拾桌子上的茶水……
胡老爷见丫鬟进来了,火气稍微压下去了一些,“老吴,不是我说你,做人不要太峥嵘……你想想看,上游过来的大小船队,如果都不在金安码头泊靠了,对我们有个什么好?”
听着胡老爷语重心长一番话,吴蛮子终于明白了胡老爷的心思……
胡家整个三家船帮,成立了一个胡家大船帮,今年是胡家大船帮头一回跑船。
胡老爷做陆上买卖多年,对各类货物的转运买卖,其出产、收购、运输、交货、买主、卖主等等细节,皆有自己一套深厚经验。
因此,胡老爷经过一番精心算计,将船队跑运的各类货物,特地算出了一个极低价格,并联合金安城所有货栈,联合执行此低价,以此来掣肘、盘剥上游船队……
在胡老爷的经验里,越是要盘剥、掣肘,越是要隐秘、低调,说胡家初涉船运买卖,经验不足啊,船帮人多船多,开销大啊之类的话,以为掩饰借口,不暴露自己的野心
同时,对于外来的船队,要显出一种热情,一种包容,唯如此,外来船队,尤其是上游远道而来的船队,才会乖乖顺顺地交货。
可是,吴蛮子没有领会胡老爷的这一番深意,觉着自己如今成了金安城独一无二的大帮主,不显出一些威严,怎么对得住大帮主之名?
见着那些上游过来的船队,越是大的船队,吴蛮子就越想展现一下地头蛇的威风
于是,吴蛮子就指使人,到码头上去,对泊靠码头的船队,吆五喝六,指手画脚,一会儿要你这样停船,一会儿要你那样停船……
如此一弄,吴蛮子的威风倒是显出来了,可胡老爷心底的那步妙棋,就被打乱了
“老吴,你觉着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胡老爷一番叙说,慢慢地将火气压下去了,语气也变得温和如初。
“有道理,有道理,老爷说得太有道理了”吴蛮子见胡老爷语气温和了,长出一口气,连连点头应和着。
“听说乐州的陈叫山过来了,本来跟咱谈拢了,要交货了,你却要跟人家比武?”胡老爷面色凝重着说,“我不会武功,不晓得武功的事儿,我就想问问,你真有把握打赢陈叫山么?”
“老爷,这个你绝对放心”吴蛮子自信慢慢地说,“我在码头约他打一场,他就说东说西,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老是磨磨唧唧,他心里不怕,他磨唧个啥?”
“嗯……”胡老爷微微点着头,复又说,“那万一你要输了呢?”
吴蛮子正兀自得意,听了胡老爷说出了输,心下不快,便将胸膛一拍,“老爷,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么?这么些年,遇过多少厉害人,哪个把我赢了?”
胡老爷手指头在袖管里微微地弹动着,眼睛半闭不闭,若有所思……
“老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吴蛮子说,“你放心,我让陈叫山输得服服帖帖,但不会把他伤到咋样,不会让江湖人说我们胡家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
“你能有此心念,我甚欣慰啊……”胡老爷遂即话锋一转,“其实,你就是输了也没关系……”
输了也没关系?
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吴蛮子有些急了,刚想辩驳,胡老爷却又说,“陈叫山他就是武功天下第一,我也要让他老鼠登灶台,爬得高,下不来……”
这时,忽有家丁进来报告,“老爷,吴帮主,陈叫山他们已经到老戏台了,托人问咱啥时候过去……”
吴蛮子“霍”地站起身来,“你去跟说,我马上就到……”
“不慌,不慌……”胡老爷朝下压压手,“他陈叫山不是要立下比武文书嘛,还要签字画押嘛,待我写好文书,再去不迟……”
胡老爷转身取来笔墨纸砚,将鼠须毛笔,在砚台里一阵研蘸,抖转笔锋,沉思,静气,而后挥毫泼墨,书写了起来……
写罢,胡老爷将信纸举起,又通读了一遍,朝上吹着气,而后,递向吴蛮子,“老吴,你看看如何?”
吴蛮子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看毕,恍然大悟,“老爷,我明白了,不管我是输是赢,都够他陈叫山喝一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