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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修知道刘先生素来是对冒儿严苛的,打板子罚抄书都是他。然而先生肯对学生严苛,未尝不是觉得学生可造。
端午过後书院又恢复了往日严肃,三伏天一步步逼近,冒儿依旧是人中穿著最一丝不苟的那一个,大热天领口捂得死紧,从不挽袖。
敬修总是疑心他身上有什麽不方便见人的,或许又遭了朱佑才的欺负,或许是夫子的教训。最近冒儿被刘先生留堂的次数亦渐渐多了。
小暑这天,舅舅差人给敬修送来了蜜桃并十几只河套蜜瓜。敬修留下自用的,给林韶华他们送去一些,其余叫砚秋挑了亲自往每位先生住处敬送。
刘先生的住所紧邻书院荷花池,因为是正五品博士,比别处不同,舍邸宽敞,处处可见书画。不过刘先生素来喜静,身边只有一个粗做的老仆,地方更显得幽静雅致。敬修去的时候刚巧刘先生外出,老仆耳背行动又拙,敬修怕他弄坏了水果,只得带著砚秋亲自送进去。
走过回廊,一眼望见湖边廊檐下趴著个俏丽影子。身上只穿一件素白纱短襟,松松散散似赖床的孩子,一把青丝垂得满地如水,两只粉白的小腿向後交叠高高悬在空中,正伏在地板上作画。
敬修好生诧异,走近再看,不是邢冒儿却又是谁?
冒儿露著一双白生生的手,手肘压地做了镇纸,只拿一个砚台,就著湖水洗笔。苏纸上一只青鸟落青莲,三两片荷叶,虽无色无题已是绝佳的扇面。
敬修赞一声“好画”,邢冒儿吃了一惊,连忙垂脚放笔拢好衣衫,站起来笑道:“子承怎麽来了?”
敬修本要说话,这一刻竟说不出。眼睛盯著那雪白纱衣下暗红的突点,脸上一阵辣。
“送东西给先生吧?”冒儿自己圆了场,似看不见敬修脸上的窘迫,搭讪著把地上的笔墨画纸收了。
“你画扇面?”
冒儿笑著点个头,“闲著画两笔玩儿。”
敬修不知还要说什麽,眼睛也不知往哪儿放,心里更不自在得慌。忽然塞了两个蜜桃到冒儿手上,埋著头就走。
隔天上课还是那样,敬修不看冒儿,冒儿亦是如常。几天後刘先生回来,为了瓜果的事专程跟敬修谢了一声。敬修却看到,刘先生手中的扇子,恰是冒儿画的那一把。
作家的话:
本章注解
敬修吟的那首诗是温庭筠的《赠少年》,是写诗人偶遇一名少年,彼此志趣相投,离别高歌壮志共勉,亦有惺惺相惜的意思。所以冒儿听了就明白敬修不是个迂守的人。
题外话^_^
关於黄金数量,这里不过借来抬抬小受的身价。参考明清时期盐商富可敌国的程度,康乾之後,清政府每遇重大军需、庆典、赈务、工程之时,盐商往往踊跃捐输巨额银两,多则一次可达数百万。若以10两白银=1两黄金算,也就是一次给了几十万两黄金出去。
七、归去来兮
朱佑才缠著冒儿,这是书院里都知的。刘先生对冒儿严苛,这也是书院尽知的。冒儿却是怎麽样的人?敬修止不住心里烦躁。那青丝、那身段、那雪白与暗红,刻上心的铭记一样,擦不掉。
那夜暴雨,敬修睡不著,起来秉烛夜读。外面闪电一阵紧临一阵,窗纸上映出杆杆修竹影。
轰隆隆的雷声里暴雨瓢泼,敬修怎麽也想不到冒儿会来。赤著脚,湿透了的薄衫贴在身上,头发上的水一汪汪往下流。
“让、让我躲躲……”
敬修恍惚一弹指,立刻起来,拿了大毛巾给他擦水,又倒来一杯茶。
夏夜的茶当然是冷的,冒儿慢慢喝著,脸颊却一热,眼睛落下泪来。
“出什麽事了?”敬修问他。
冒儿擦了脸,只是强笑,只说没有。可敬修知道一定有。
“谁欺负了你?”
冒儿不说。
“是朱佑才还是刘振?”
冒儿手中的杯子就在这时震了震,一缕波纹在水面回荡,久久不能平。
“我以为他是为我好……”冒儿垂著头,虚弱的声音掩在雷雨里,几乎听不到。“表哥对我不好,他恨我嫌弃我,我知道。想要躲著他,宁愿挨板子罚抄书……他……他是知道的。我一直以为他是帮我……”
敬修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背後一道火闪惊雷,眼中也如闪电。“无耻之极!这简直是无耻!这简直……!”敬修气得浑身发抖,“他也配称先生!他也配!如此败坏道德衣冠禽兽!我这就去找山长罢黜了他!”
“你别去!”冒儿一把拉住敬修的衣袖,苦苦哀求道:“你若是帮我你就不能去!你能说他什麽出来?而今书院里人人当我下作,山长不是没有耳闻,只是看在朱家面子又没有查实不说话罢了!刘振是书院堂长正五品的博士,你去说,谁信你?就是信了,刘振要走,我难道能留下?这事捅出去,邢家、朱家,哪里还能容我?!你要我一辈子被人看不起吗!”
敬修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如火烧,冒儿早已泣不成声。
那夜,两个少年默坐在风雨里,万般苦楚与愤怒就像刷窗的雨一样,无止无休。
敬修没让冒儿再走,隔日亲自去禀了山长,又叫砚秋收拾了半壁房,把冒儿的东西都搬过来,与他同住。敬修出身高贵操守品行素来优秀,亲自来求,山长不好说什麽。同学间自是哗然,卓东来明里暗里担忧点醒,林韶华气得跑到藏书楼上扔东西要撵人,敬修拦著不让,林韶华大骂糊涂只差动手打起来。
敬修依旧故我,奇怪的是,冒儿自那以後忽然变得用功起来,每每策问对答如流,做考亦是优秀。刘振几次故意刁难,都被敬修顶了回去。再有留堂,敬修必在一旁等候,冒儿留多久他就陪多久。
到七月底,忽然有吏部文书送到,查刘振在修订书库时章节出错,黜免头衔,革职回乡。刘振走了,人人只道他做学问不谨慎,冒儿暗暗看著敬修,敬修只笑不语。
有了敬修仗义维护,朱佑才也不敢明目张胆再找冒儿撒野。日子过得风调雨顺,敬修与冒儿相交甚笃,同学之间也日渐有了改观。过去大家看不起冒儿多是因为朱佑才蛮横他又一味隐忍,为求安稳连课业也故意做坏。如今冒儿拿出了真才实学,又与敬修为伴,隐隐双璧夺辉的势头,谁又会再小看於他?
中秋佳节,文武百官放假三日,书院亦休学半月。书院有许多学子家在异地他乡,为求学不能承欢膝下,逢大节向山长多告几日假也是情理。
朱佑才提前十天便走了。卓东来和林韶华家在京城,结伴同行。敬修要避家世之嫌走时已不算早,冒儿却还没有要动身的样子。敬修知他家在江西,问他几时回去,冒儿只笑笑,叫他不要担心。
敬修回了家,自然遭了父亲一顿考。索性答得还算得体,贤王见他言谈不止留於书表,也知晓了一些民间百态,虽不夸赞,点点头已是认可。王妃知道後亦非常高兴。之後便是各种应酬,进宫拜见太後太妃,尽孝道叙天伦,与诸王世子陪伴皇上苑囿秋猎。
敬修离了书院一方天就是高高在上的九亲王世子,不知为何这自小过惯的日子在数月书院生活後竟变得压抑无比。皇帝年纪再相仿,君臣之间毕竟诸多繁节。回想在书院时种种自在,同学朋友尽可玩笑,顿时生出几分惆怅之情。只等节日刚过便借口做辞,提早回了书院。
敬修回去只当是头一人,不想进门就看见了冒儿,依然如端午那日窝在藏书楼排排架子下看书。
午後阳光从门窗照进去,地面上一方一方雕琢的影。那人倚著书架边自在翘了个二郎腿,手边一杯茶、一小碟月饼,书页翻一翻,好似停上手的蝴蝶。
敬修觉得眼前雾蒙蒙的,冒儿的身影在光晕中如玉雕瓷塑有明豔豔的釉彩,一把青丝拂如流水,素颜透白。大概怎麽也没想到会有人过来,脱了鞋子挽高了裤脚,露出一节莲藕似的小腿,脚丫子也像待放的蕾。
冒儿总是在无人处才会展现出他灵动的一面,他是能够打动人心的人,所以他才收敛。而他的美好,恰如那日湖边,卧廊画扇。
短短十数日,敬修竟觉得过了一世那麽长。有种悔悟,原来自己牵挂的书院,只是有冒儿在的地方。
情与谊,不该生的涟漪生了,层层叠叠,心尖荡漾。
敬修呼一口气,尽力收拾了自己的心,含了合宜的笑与他招呼。冒儿却是惊喜犹疑,捧了书跳起来,跑出两步才发觉自己没有穿鞋,连忙拉下裤腿踏上鞋子,脸上一抹娇红,吟吟笑。
“子承回来了!”
“嗯,回来了!”
归去来兮,胡不归?心已为形役,舟遥遥轻颺,风飘飘吹衣。
八、兰舟桃花
书院还在放假,厨房都没有开火,敬修看见房中吃剩的点心便知道冒儿根本没有回家。想来他生母低贱,他父亲连正经名字也不曾给他,过继到姑母家中只怕也是权宜之计,不能被邢家人所容。只是既然已经过继为子,中秋佳节也不接回去团聚,未免待人太薄,只叫寒心。
这十几天也不知冒儿是怎麽过?靠糕饼果腹,到底要不得。敬修当下做主著砚秋安排,跟冒儿一同进城。
百花楼的菜做得极好,书院的学生也时常来这里打牙祭。特别一味碧螺虾仁,虾是太湖大虾,活取虾仁溜至乳白色,沥油加洞庭西山碧螺春以旺火复炒,盛盘绿白相映,味鲜甘美。酱汁肉、蒸青蟹和金花菜烧鳜鱼也十分可口,配上鲅肺汤和酒酿饼,一壶十八年陈井坊烧春,两个少年享了一顿滋滋美味。
也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