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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就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嘿!”
她气急败坏的呼喝声在整个房间回荡着,由于无人应答,传回耳际时就成了一种滑稽。她发觉近来因为克里斯蒂亚诺的缘故,她发怒的次数格外频繁。
冷静,冷静。
克里斯蒂亚诺快到了,仅剩的时间不能浪费在发脾气上。
她闭紧眼睛沉吟了几秒,立刻决定采取行动挽救局面。她放松攥得关节发白的手指,用不太利索的动作从手机里翻出了院长的号码。对于将要做的事她实在感到为难,但她及时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发现离九点已经很近了,她已无瑕犹豫退缩。转动的指针像马刺一样迫使她不断向前,于是她终于咬牙拨通了电话。
手机里很快传来一个妇人温和平静的语音。
“曼加诺小姐吗?”
“是我。”她迟疑了好一会儿,“伊格纳西奥告诉你,我今天会来医院表演是吗?”
“是的,我们已经为你准备了场地,曼加诺小姐。”
马努埃拉话语中的含义简直令她恐慌。
“是这样吗?”
“当然。孩子们知道这件事以后都很高兴,很积极地帮忙。实在很感谢你的好意,住院的生活对孩子们来说很单调,难得有这样的好事,他们已经期待了好几天了。”
“噢,别这么客气。我觉得我没什么值得期待的。我的意思是,我又不是泰勒斯威夫特之类的。”
“这根本无关紧要,曼加诺小姐。你知道,我很喜欢歌剧,我有时候也会在医院的电视机里播放你出演的作品,不少孩子也都相当喜欢。”
“呃好吧。”
“有什么问题吗,曼加诺小姐?”
“我是想说,我可能会迟到一会儿。希望你不介意。”
“啊,这完全没有关系。那么,待会儿见吧。”
“待会儿见”
电话挂断的瞬间,她真希望能不省人事地晕倒在地,免得再面对她一手造成的愚蠢局面。为了迁就一个与她基本毫无瓜葛的人,放弃克里斯蒂亚诺主动给予的相处机会?这真是白痴才做得出来。
她神志清醒,无法晕倒,便狠狠朝身旁的沙发踢了一脚泄愤。沙发就像受惊似的倒退了一步。
然而,她败给了自己精神上的弱点,就只能付出代价。
她唯有趁着决断力还没有消失,快速翻出了克里斯蒂亚诺的号码,按下呼叫键,同时不断地安慰自己:在心有挂碍的情况下,她多半很难做到进一步赢得克里斯蒂亚诺的好感,所以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
“克里斯?”
然后,她听到了葡萄牙人那略带轻佻的,夏季般的声音。
“怎么了?等不及想见我?”
她的防御力兵败如山倒,便无奈地说出了心理话:“的确是这样。”
克里斯蒂亚诺在电话里笑了:“别急,再过一个路口就到你家了。”
“不,不,别过来。”她慌忙说,唯恐抵御不了某种巨大的诱惑似的。
“哈?什么?”
“对不起,我是想说,我临时有事,所以呃。”
克里斯蒂亚诺大方地替她补充了她说不出口的内容:“嗯,所以,你要放我鸽子。”
她绝望地叹了口气:“真对不起。”
“好吧,约会泡汤了,看来今天我只能自己找节目了。”
“啊,我真讨厌这样的结果。对不起。”
“用不着那么多对不起。”他又笑了一声,“放心吧,我不会恨你的。”
她稍稍宽慰了点,又追问道:“以后还会有约会吗?”
“你又没有出局,所以,大概会的。”他轻松地说,“不过至于是什么时候,就暂时没有保证了。”
她轻笑道:“这不算是个坏兆头。谢谢。”
“那么改天见吧,安娜。”
她实在舍不得他的声音,但也只好道别:“改天见,克里斯。”
她换上了一双舒适的平底鞋,在出门前颇为遗憾地回头看了看那束躺在阳光下的红玫瑰。它们兀自散发着馥郁的芳香,而由于传递爱情的重大使命破灭了,那一簇艳丽的鲜红色仿佛不顾一切地燃烧了起来,显出一种决绝的美丽。
院长办公室里,马努埃拉女士正在翻阅会议记录,而当安娜丽塔走近时,她立刻放下文件起身欢迎她。
“你很准时,曼加诺小姐。让我带你去一楼的大厅吧。”马努埃拉说。
“那是我的表演场地?”
“是的。虽然设施比较简陋,不过我想,只要有你的歌声就已经足够了。”
她迟疑了一下,说:“等一下我不太方便唱歌,我能不能只是单纯地看望一下这里的孩子?”
马努埃拉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方便呢?有什么问题吗?”
她想以嗓子不适为由推脱,到底还是撒不了谎:“不没事。我会唱的。”
“那么跟我来吧——请不必担心,这里不是歌剧院,只要随意地唱一唱,我们就会很满足了。”
随意地唱一唱,听起来是多么容易啊。她苦笑了。
穿梭在医院的过道间,她的记忆渐渐回到了七年前的某一个夜晚。
她的父亲彼时正在屋里招待他的音乐家朋友——也即是伊格纳西奥,而她则选择在后院独处。其实她本身并非不乐意旁听父亲和那音乐家之间的交流——他们都是独特有趣的人物,锋利的思想于他们的言辞之中激烈碰撞,迸溅的智慧火花不可谓不引人入胜。
然而,他们从未试图让她加入其中——在他们眼中,她只是个安静的小女孩,并非平辈的同类,这便令她不想再待在屋里,而宁愿在花园独自享受新鲜空气。
夜深了,古老的罗马城沉入睡梦,稀疏的星星在空中默然注视着它。庭院里,柠檬草、月桂叶、迷迭香的气息飘浮在地面上,像琼浆玉液一样清甜。院落深处绿阴蒙蒙,满树离离,暗处的昆虫发出有规律的鸣叫,同脚下传来的泠泠淙淙的水流声合奏出宁静的夜曲。她靠在生锈的葡萄藤架子上,四周的草木仿佛都在对她微笑。这个时候,大自然保护着她,来自社会的声音被隔绝了。她觉得她像一个超然的贤者,一个独立的隐士。
在春夜的和风中,她渐渐起了兴致,念念有词地开始背诵华兹华斯咏水仙的诗歌,然后又忽然突发奇想,想要将之译成拉丁语。但尝试着翻译了两句之后,她便自觉不济,忍不住骂了一声:“cosadia。voloèquesto!”2接着她就换了另一种娱乐。
她选择了歌唱——这将使所有认识安娜丽塔曼加诺的人大吃一惊,毕竟,一个说话都困难的人,又怎么能唱歌呢?
她却千真万确地喜欢歌唱。因为她热爱音乐,也乐于创造音乐——包括通过自己的歌喉。她相信音乐的意志即为世界意志的本身,是永恒生命的写照,高于其他一切艺术样式。只是,同她少言寡语的原因一样,她绝不会在他人面前唱歌——如果话语使得她内心世界的门扉无法闭合,那歌声则会直接将她的灵魂暴露在人群中。
她看了看屋内的动静,确保无人会聆听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可以自由地释放自己的天性了。
于是,她在庭院中放声歌唱起来。唱歌是她绝对隐秘的爱好,她自然也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发声技巧,因此她更多地只是在随心所欲地凭着本能歌唱而已。
音乐在她的胸腔中起舞,歌声裹挟着她的灵魂飞往无边无际的梦幻天空,她不再被肉体凡胎束缚于尘土中。
她的歌声是对光明的礼赞,种种绮丽的美景就像自镜面似的湖泊升起的雾气一般在其中若隐若现。她歌颂在人迹罕至的群山间奔涌的溪流、她歌颂清晨沾满露水的桃金娘、她歌颂身披圣洁白纱的雪杉而这些丽景皆为旁支分流,终将汇向美的原初之海那即是她恋慕的阿波罗。她在这片海洋中畅游,汲取了无尽的喜悦。
唱罢甜蜜的欢乐之歌,狂醉的意识却又苏醒了,优美的外观景象便在悲剧的壮烈中崩溃了。她的歌声成了一种绝望的悲鸣、歇斯底里的哀嚎,然而她却又在这痛苦中得到了麻痹式的快感。死亡并非生的对立面它是生的证明。毁灭的力量并非美的仇敌它使其真正永恒不灭。个体生命在宇宙之中瞬息即逝,若要肯定它的意义,就必须肯定其固有的、不可逃避的痛苦与毁灭
她尽兴地唱了许久,黑暗的天空中则已隐隐埋下白昼的种子,她便准备回屋休息。
结果,在转身的一瞬间,她发现父亲的那位朋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葡萄藤架子的尽头处,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那一刻,她简直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死去,或者面前的人立刻死去也可以。
他却浑不在意她的反应:“你的演唱技巧是自学的?”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立刻停止,否则错误的发声习惯最后会毁掉你的声音。”他急不可耐地说,“做我的学生,我会教你正确的技术,把你的天赋发挥到最好。”
她一言不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不明白么?先再唱一次吧。”
这回她反应过来了,心里只觉无比荒谬。
她冷淡而坚决地说:“抱歉,先生,我不唱歌。”
当然,最后她还是成了女高音,因为伊格纳西奥教会她在舞台上作为巧巧桑、苏珊娜、玛侬莱斯科等女子歌唱,却唯独不以自己的身份歌唱。人们听到了她的歌声,却看不到她的灵魂。她唱出的每一个音节都与她的精神、她的意志无关。
“是这里,曼加诺小姐。”马努埃拉说。
一楼的大厅里,数十个座位上满满当当地坐满了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子,她一出现,他们便以一种起哄似的热情,喧哗鼓掌了起来。
她对人群的天然恐惧忽然又被唤起,有些后悔来到了这里。
在她对人类最为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