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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儿疑惑地看着我道:“姑娘您——”
“我几时教你了?”我也有些疑惑。
绣春脸更红了,施了个礼道:“奴婢就是瞧着少夫人您第一次去三老爷的铺子里,大概扫了一眼铺子里摆放的布料,好像说了一句,这两边都不靠,买卖怎会好呢?刚才进来时,奴婢大概看了一眼咱们铺子里的货,觉得与三老爷那边有些像,随口说的。少夫人恕罪!”
芸儿惊讶地看着绣春。
我笑道:“何罪之有?你这般心细,难怪做出来的针线活和发髻都精致无比呢。这是好事呀。”
绣春激动地看着我施个礼道:“绣春多谢少夫人夸奖。如果不是跟着少夫人,奴婢哪里能懂这些个呢。”
我下意识地看了芸儿一眼,心道,各人资质果然不同,像芸儿这等粗心的丫头,便是再跟得久也毫无用处。
芸儿见我看她,不由得脸红道:“姑娘,人和人不一样的嘛。哪能都像绣春姐姐这般聪慧细心呢?”
我笑笑:“我并没有说你什么啊?”
铺子里也没什么客人,外面又有个小伙计守着摊子,我打发芸儿请了杨掌柜进里间说话。
杨掌柜听我说了人偶的事,颇有些不以为意。只是介于我的身份,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少东家这个主意听着是不错的。不过,普通百姓家谁家会一次扯好多布料呢?大户人家吧,大多又都去了那些有名的大铺子。只怕是——”
“杨掌柜,这正是我今日想要同您商量的。依我看,咱们铺子里今后进货时,要么偏富裕些的普通大户人家,要么索性舍了这一块,只面对普通百姓。有了特色,才能抓住潜在的客源啊。”
杨掌柜惊道:“少东家,本来铺子里的买卖就只勉强过得去,若再舍去一块,岂不是雪上加么?”
我笑道:“刚开始,肯定是会难一些,但咱们若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又怎能摸索出一条适合咱们布庄的路子呢?”
杨掌柜沉思不语。
“掌柜的,您可听说过咱们府上三老爷的布庄?”芸儿忍不住问道。
“离得也不远,自然是听说过啊。尤其最近,听说不知哪位手巧的帮三老爷铺子里做了个真人大小的人偶,穿着漂亮衣裳站在铺子里,给他们铺子招揽了好些买卖呢。”杨掌柜道。
芸儿得意地问道:“您可知那主意是谁想出来的么?还有,您可知那人偶是谁做出来的么?”
杨掌柜愣了愣,道:“姑娘,小人却是不知。”顿了一顿,问,“莫非姑娘你知道不成?”
芸儿更加得意,道:“正是咱们少夫人。”
杨掌柜大为惊诧,看看我道:“少东家,芸儿姑娘说的是真的吗?”
我含笑点头:“是。”
杨掌柜半信半疑地道:“少东家出身官宦之家,还能想到这些?”
芸儿急道:“掌柜的您莫非还信不过咱们少夫人?”
绣春也道:“这怎能随口瞎说呢?”说着,向我投以问询的目光。
“绣春,不妨拿出来让杨掌柜瞧瞧吧。”我微微颔首。
“是,少夫人。”绣春应了一声,取过放在一边的小布包,灵巧地打开,闪身退到一边。
杨掌柜看着锦缎上的小人偶,惊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才探寻地问道:“小人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我含笑点头。
杨掌柜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人偶,举在面前,仔细打量许久,喜道:“少东家,有此奇货,可以一试。”
我微笑道:“那杨掌柜您以为咱们舍去哪一块比较合适呢?”
“小人以为,舍粗纺棉布,留云纱锦缎。”杨掌柜的目光好不容易才由人偶身上移开,看着我道。
芸儿将其余几个人偶一一打开,请杨掌柜过目。
杨掌柜大喜道:“有此奇货,少东家必定马到成功!”
具体买够多少金额的布料就送客人人偶,便交由杨掌柜去掌握。
出了云锦,又去锦绣布庄看了看,三婶已将那几个小人偶摆放在铺子里最显眼的货架之上。
本来因有无愁,近来布庄里客流量已大增。此时,进了布庄的人们一眼瞧见这几个身穿锦衣的小人偶,更是觉得有趣,纷纷聚在货架前,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听。
“吆,掌柜的,何时又多出来这么些个稀罕玩意啊?”
“这小娃娃瞧着可真稀罕,掌柜的,请问几吊钱一个啊?”
“我瞧着这小布偶拿来哄小孩子倒是不错呢。”
三婶今日未来,铺子里人又多,我与芸儿绣春下了马车,便只站在门外一侧远远听着。
柳掌柜笑眯眯得忙着一一解答。
“昨日后晌才刚有。”
“不好意思,这个不卖。”
“不卖您摆在这么显眼的位置要做什么?莫非想白送啊?”一个女人泼辣的声音嘻嘻笑道。
二十九 奇货2
只听得一片嬉笑嘈杂声中,忽传来一声嗤笑,一个年轻女子低低的声音笑道:“呵呵,若这人偶被有心之人拿去,做那巫蛊之术,竟是极佳。”
说话人虽压了低声音,但她声音清脆娇美,有离她近一些的耳尖之人还是听在耳中。
我站在门外,因周围并无喧闹之声,也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般好看的娃娃,拿去做那龌蹉卑劣之事,岂不平白糟蹋了么?”听着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语气中略带责怪。
“大胆!”另一个年轻女子娇斥道。却不知为何,并未再说什么。
最初说话的年轻女子也并不说话。
听她声音竟是有些熟悉。骄矜从容,气度不凡。
我仔细回想一下,心中不由得一窒,转身便走向停在一边的马车。
“姑娘!才来了,怎么忽然就要走了呢?还未见着掌柜呢。”芸儿追在身后,小声叫道。
绣春一向话少,见我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只默默地跟上前来。
马车就候在十来步外,我走得急,片刻间便到了马车前。
正坐在车辕上抽旱烟的马车夫奇道:“少夫人这便要走吗?”
我点点头。芸儿绣春上前扶着我上了马车。
坐在车厢里,看着芸儿放下车厢前的云纹薄纱帘子,我才暗自松了口气,道:“回府。”
这个人,是我这一生都不想再见到的。
芸儿先还叽叽喳喳地追问我为何忽然就要回府,看我沉脸不语,赶紧识趣地闭了嘴。
一路上,车厢里都静悄悄的无人说话,再不似来时那般热闹,只听得外面马蹄声轻响。
一进涤松苑,就见流绯侧身候在客房门外,看见我们,只远远福了一福。
我心里诧异。莫非是姨妈来了么?
上了围廊下的台阶,流绯冲着我眨眨眼,又扭头看看客房里。
一挑开客房的帘子,却见二表哥身着早上离家时穿的玄色广袖薄衫,坐在客房藤椅上,一双黑漆漆的丹凤眼遥望窗外,不知正在想些什么。小雪眯着眼躺在他腿上。
“二表哥?”我有些惊讶,“你早回来了么?怎么在客房呢?”
二表哥从窗外收回目光,看着我悠悠道:“刚到。你不整日都在这里忙碌么?便来看看。”
“我刚刚去了趟布庄,才回来。”
芸儿从外面拧了个湿巾子过来,替我拭去额上一片濡湿,又净了手,便退了出去。
我倒了盏茶端给二表哥,柔声道:“要不然,先回堂屋更衣再说?”
二表哥看我一眼:“你不是说了要送我一个那小人偶么?”
我柔声笑道:“你启程前送你不就好了么?”
二表哥不语,只垂眸一下一下地抚着小雪。
我一愣:“莫非这就要启程了么?”
忽然便想起他说过的话。多则半月,少则十天。
距离他说这话,竟已过去十一天。
我心里本就有些郁闷,此时想到即将与二表哥分别,更是郁郁不乐。
二表哥又淡淡地道:“常庚今日说,明天与他夫人过来同贺。”
同贺?我沉默片刻,问:“你们几时启程?定了么?”
“也就这两天吧。衙门里的事已经交接完毕,家里再安顿两天也还说得过去。再拖着不走,恐怕皇上会降罪。”
说到此处,二表哥脸上已全无方才的洒脱不羁。我猜他方才也只是强作欢颜罢了。
“二表哥,还是先回堂屋更衣后再歇着说话吧?”我蹙眉看他。
他看我一眼,抱着小雪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我示意芸儿将缝人偶所用的材料工具送到堂屋。
伺候二表哥简单洗漱更衣后,我搬了梳妆台椅子坐在美人榻边,开始缝人偶的身子。
二表哥仰卧在榻上,摸摸小雪一身油光水滑的白毛,带着几分慵懒道:“叫她们做不就好了么?何必自己这般辛苦呢?”
我手下针线翻飞,头也不抬地道:“送你的,一定要亲手缝制才好。”末了,又似随意地道,“其实布庄的事也大概都安排妥了。”
二表哥沉默。我只觉得两道目光凝在我脸上,久久不曾移开。
想起方才在锦绣布庄说话那人,我心里莫名的有几分不安。这种感觉,就如同自己家的好东西被贼惦记着一样。
心里一分神,缝衣针一个不留神便刺入手指。一滴殷红的血珠登时便挂在手指上。
我下意识地轻呼一声,手一动,血滴瞬间落下,在人偶身子上洇染开来。
“怎么了?扎到手了?”二表哥一翻身便从榻上坐了起来。
小雪哧溜一下从他身上跃下。
他一把抓过我的手去,紧紧捏着我滴血的手指,蹙着眉,焦急地责怪道:“说了不让你自己缝,非要自己缝!这下好了吧?”
我忽然便忆起一个极相似的场景,眼睛里不由得升起一片水雾。
时光荏苒,竟已是半年有余。当真是物是人非啊。那日红梅白雪下的公子佳人,如今竟只剩下这翩翩少年一人。
大约,我是已走进他心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