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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千回百转,终于再次露出和煦笑容:“我想和姑娘单独聊一聊。”
他将“单独”二字咬得很重,转眸看向慕辞,语调温和有礼:“不知这位公子可否回避一二?”
闻言,长宁皱着眉,有些为难。
慕辞却主动开口:“正好,我对城主府内园林建筑颇有兴趣,不知江少城主能否派人引我在府中逛一逛。”
听得这样识趣的话,江衡笑意终于浓了些,他终于正眼瞧了瞧这跟在长宁身边的少年。
不知是否错觉,他竟觉这少年眉眼间气质有些熟悉,可定睛再看,分明是一张陌生的面容。
总归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无名小卒,这般想着,江衡点一点头,姿态很和气:
“公子请便,这府中上下,尽可以随便游览,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侍从说。”
慕辞跟着侍从离开了水榭,临走前,他朝长宁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
很快,水榭便只剩下长宁和江衡。
长宁压眉看他:“你想聊什么?”
只有两人在,江衡姿态要随意得多,他挽袖为长宁斟茶,语调不急不缓:
“我知道姑娘忧心蓉城一事,只怕没多少心思和我闲谈。”
“所以。”他眉梢含笑,“我们先说公事,再谈私事,姑娘以为如何?”
长宁就是为蓉城一事来,自然不会反对,甚至还因此话,对江衡印象改观了些许。
而不得不说,江衡身为临城少主,在说起正事时,还是言辞清晰、条理分明的。
“长宁姑娘既然是为了蓉城一事来,应该也是知晓了,新的瘴源即将出现在其中的事,对吗?”
长宁点头。
她执着于封印瘴源的事也传出去了,江衡知道并不奇怪。
“蓉城是在两个月前重新出现的,它方一现世,我便派了一队修士驻守附近,在外观察其状况。”
“一月前,才开始陆续派死士入内探察情况,顺利入内的死士,借助特殊法器,传了不少消息出来……”
“首先最奇的,是蓉城内的时间,仍停留在五十多年前,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同。”
“五十多年前,随着蓉城一同消失的那些普通百姓,按理说寿元该尽了的,却仍然活得好好的,且音容没有半点改变,孩童仍是孩童,老者仍是老者……”
“城内秩序还在,并没有完全被妖魔占据。”
“白日里的蓉城,就像一座最普通不过的城池,在浓重的瘴雾笼罩下,那些妖魔鬼怪都不会出现,只是偶尔会有残缺尸首被抛掷在街头。”
“那些残尸里,有缺胳膊断腿的,也有啃得血肉模糊的……而最多的,是被剥皮凌虐致死的。”
“可街上往来百姓,见了那些残尸,也不以为奇,甚至会主动帮忙,将那些尸首抛去城北乱葬岗。”
“不谈这些古怪,从目前得来的消息看,白日里的蓉城,还是较为安全的,”
“麻烦的是入夜后,夜里的蓉城,弥漫城中的瘴雾散去,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充斥于道,处处都是凶险。”
“一个不慎,便可能变成那白日被抛掷街头的残尸。”
“我派进去那几批人里,死伤亦不少……”
长宁听得神情凝重:“如此说来,这城中瘴雾倒像是一道保护的屏障?”
既保护了城中百姓,亦对那些原本就存在于城内的妖魔有所约束。
江衡含笑看她:“若是没有新瘴源诞生,这的确不算件坏事。”
长宁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错谬。
的确,若是没有诞生新瘴源,那些瘴雾的存在,反倒克制了妖魔,使得那些残虐无道的妖魔被困于蓉城数十年,无法再出城祸害其他地方。
可如今新瘴源诞生在蓉城,若是不及时消除,那么随着瘴源不断扩大,甚至会将周围其他城池尽数吞并。
到时候,受害的便不止一城的人了。
所以,此番众多宗门的任务里,除了要消除新瘴源外,还要趁此机会,将城内那些妖魔鬼怪尽数歼灭。
长宁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回想了下之前所见的道谢样式,不太熟练地朝江衡拱手:“多谢江少城主告知。”
见她动作,江衡笑意愈发温柔,眸中情意几乎溺人:“阿宁客气了。”
说完此话,他适时露出些忐忑:“我可以这样喊你吗,是否有些唐突了……”
“阿宁”二字用那样脉脉含情的语调道出,长宁心头升起一种难言的不适感。
可想到方才江衡一番耐心告知,她忍了忍,很敷衍地道:“你一定要这样喊,就随你吧。”
见长宁脸上几乎明写着“勉强忍一下”,江衡笑意再次有些僵硬地挂在面上。
长宁听完了关于蓉城的消息,便想走了,可顾及之前还答应了同江衡的私聊,她耐着性子问:
“公事说完了,你要同我说的私事,是什么?”
见话题终于到了他准备许久的环节,江衡深吸一口气,重新露出个温柔笑容。
“私事……”
“是我想要同阿宁说一段我的旧事。”
长宁有些惊讶:“你的旧事?”
江衡点点头,露出个苦涩的笑:“阿宁莫要看我是什么临城少主,看似身份贵重,从侍众多,实则,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长宁不解:“可你若是想说话,应当有很多人愿意陪你。”
江衡轻轻摇头,望向她的眼里脉脉含情:“可有些话,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难道她不也是外人吗?
长宁蹙眉,很勉强地道:“那你说吧,我听着。”
江衡手轻覆在青瓷茶盖上,轻声道出了第一句话:“我曾有过一位未婚妻。”
第32章 【32】
未婚妻?
长宁想; 这果然是桩私事,甚至有些过分私密了。
而江衡看着她,声音微哑地继续道:“我与她情投意合; 更是青梅竹马长大; 原本以为可以相伴一生、白头偕老。”
“谁知造化弄人。”
他闭上眼; 语调沉痛; “可就在我们婚期将至时,瘴气为祸于世……我领队去往前线剿灭瘴物; 她守在后方; 默默待我归来。”
“临走前; 我们约定; 等我回来,便是我们成亲之时……”
江衡情绪深沉; 寥寥数语; 便勾勒出一个悲情故事的轮廓,长宁逐渐被他所说的内容吸引,撑着下巴; 听得很入神。
“最初,一切都很好,隔几日我便能收到她传来的消息; 说她很好,什么都好,要我千万莫要挂心。”
“而前线魔瘴肆虐,战况实在吃紧; 我未能察觉到她话中深意; 一心只想赶紧结束祸乱; 回去娶她……”
“可就在我凯旋那日; 却没能在相迎的人群中看到她,那时我便察觉又不对,于是什么都不顾,直奔着去寻她……”
说到此,江衡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握着青瓷茶杯的手用力到指骨发白。
“这时我才知晓,原来她死了……”
“死在我归来前的第三日……在宗门逼迫下,跳入魔渊,充作了那平息□□的祭品……”
“可笑我被蒙在鼓里,连她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说至此,江衡情绪愈烈,洇红的眼角竟淌下一滴泪来。
纵然这番话多有虚妄,可这一滴泪,却是自肺腑的真切。
“坠入魔渊者,神魂俱灭,再无来世……我本以为,我与她再无相见的机会……”
他深深看着长宁,语调仍是喑哑:“可天道大概还是怜我的,竟然将她送还回来……”
“虽然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可能再见一面,我便是死,也无遗憾了。”
纵然再迟钝不知,可眼下被这样灼灼的目光盯着,长宁终于回过味来,面露惊愕:“你不会想说……你那位未婚妻是我吧?”
开什么玩笑,这种话是可以信口就来的吗?
这江衡莫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见她蹙眉嫌弃的神情,江衡眼神暗了暗,苦笑一般道:“阿宁,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也并非是想要逼迫你接受什么。”
“我只是想要和你说一句……”
江衡眼眶泛红,缓缓抬手,想要碰一碰她的额发:
“阿宁,欢迎回家。”
长宁蹙着眉,错身躲开了他伸来的手。
她不介意听一段悲情故事,可她十分介意这悲情故事主人公成了自己。
长宁冷冷道:“这些不过是你一面之词罢了。”
“你说我是你未婚妻,我便是了?”
她一字一顿,吐字清晰:“那我还是你爹呢。”
望着江衡一寸寸皲裂的深情面容,长宁面无表情继续道:“我这个爹,你认不认?”
江衡额角青筋跳动,很勉强才能稳住情绪,他不曾想,失去记忆的长宁,反而比从前更尖锐、更难把控。
此时,他面上那一点泪痕早已干涸,愈发显得难堪:
“阿宁,你莫要说笑了……”
“我没有在说笑。”长宁摇摇头,“我只是在反驳你罢了。”
“江少城主说的不错,我的确忘记了很多事情。”
“可若是随便谁跑到我面前,说一大通话,告诉我他是我的谁,我都相信,那不是很可笑么。”
长宁直直与江衡对视,眼神若刀锋尖锐:“言语会说谎,可心不会。”
“若真如你话中所说,我们是未婚夫妻,情深意笃,那我怎么会完全不记得你了?”
见江衡似是想辩解什么,她冷声打断:“你是不是想说,你没有骗我,只是我忘记了?”
“可我并非什么都不记得了。”
长宁将手中剑握紧一点,垂眸间显出几分柔软:“我还记得最重要的人。”
江衡失神地盯着她眉梢流露的些许柔情,一颗心好似被攥紧。
这样的眼神,哪怕是在两百年前,他也未曾在长宁那得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