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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作品选-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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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也是。那还是只有艺妓了。总之,我比较喜欢已经不会害怕面对男人的女人。」 

「旅行之前也和她有过关系吗?」 

「似有似无。就算有见面,记忆也像作梦一样模糊。一年见面不会超过三次。」 

「要到哪里去?」 

「从东京二、三个小时就能到的地方吧。山里的温泉最好了。」 

「现在高兴还太早,她连东京车站都还没来呢。」 

「前一天我约她的时候,感觉像是在开玩笑,虽然觉得她不太可能会来,可是还是半信半疑地来到东京车站看看。她没来。那就一个人去好了,不过,还是等到最後五分钟看看。」 

「带些什麽行李?」 

「一个小皮箱。就在还差五分两点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突然回头。」 

「她笑著站在那儿。」 

「不,她没笑,表情很严肃,小声地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然後她无言地要接下你的皮箱。」 

「『不,不用了。』我很明白地拒绝她。」 

「买蓝色票3吗?」 

「一等还是三等……三等好了。」 

「上火车。」 

「约她到用餐车厢。铺在桌上的白布、桌上的草花和窗外流逝的风景,都还算惬意。我呆呆地喝著啤酒。」 

「也敬她一杯啤酒。」 

「不,不敬她。我会请她喝西打。」 

「是夏天吗?」 

「秋天。」 

「就这样一直傻傻地坐著吗?」 

「我和她说谢谢。声音听在我自己耳里都觉得很诚恳。然後我就一个人陶醉地坐在那儿。」 

「到旅馆了。已经是黄昏了吧。」 

「从入浴那里开始,就渐渐到了重头戏了。」 

「当然不可能一起洗吧?要怎麽办?」 

「怎麽样都不可能一起进去啦。我先洗。泡了个澡回房间,她正在换棉袍。」 

「啊,先让我讲讲看,不对的话要告诉我。大致的情形我想我已经可以推测出来了。你坐在房间外面走廊的藤椅上吸烟。那烟是狠下心买的camel4。夕阳照在满山的红叶上。过了一会儿她洗完出来,把手巾这样摊开来晾在走廊的栏杆上,然後悄悄站在你後面,静静地和你看著一样的东西。她在试著从相同的东西里,去揣摩你所感受到的那份美感。就这样整整持续了五分钟。」 

「不,一分钟就够了。五分钟的话,气氛就僵了。」 

「伙食送来了。里头有附酒,要喝吗?」 

「等等,她除了在东京车站说过一句迟到了以外还没开过口耶,应该趁这机会再让她说句话。」 

「不行,这里要是乱开口,就什麽都毁了。」 

「这样啊。那就默默地进房间去,两个人并排坐在伙食前面。好奇怪哦。」 

「一点也不奇怪。你就和女服务生说些什麽不就好了。」 

「不,不是这样。服务生被她吩咐回去了。她声音放得很低,却很清楚地说,我来就好。突然冒出这句话。」 

「原来如此。她是这种人啊。」 

「然後她和小男孩一样笨手笨脚地帮我倒酒,一本正经的表情。左手上还提著酒瓶,把旁边的晚报在榻榻米上摊开,右手扶在榻榻米上,开始看晚报。」 

「晚报上有加茂河泛滥的消息。」 

「不好。这里需要一点时世的色彩来点缀。动物园失火的报导比较好,将近一百只的猴子在笼子里被活活烧死。」 

「那太夸张了啦,还是看看明日运势那一版比较自然点。」 

「我把酒放下,和她说吃饭吧,然後两个人一起吃。里面还有炒蛋,实在太寒酸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丢下筷子,面向书桌,从皮箱里面拿出稿纸,在上面沙沙地写起来。」 

「什麽意思?」 

「这是我的致命伤。如果不这样装模作样一番,我不知道要怎麽样才下得了台。大概有点类似业障那种东西吧。我觉得心情变得很郁闷。」 

「开始乱了方寸了。」 

「没有东西好写,只好把iroha5四十七个字依序写上去。一遍又一遍不停反覆来回地写,一边和她说,我突然想起一件很急的工作,我想在还没忘记之前把它写完,你就趁这时间到镇上到处去逛逛吧。这里很安静,是个很不错的小镇。」 

「气氛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可是也没办法。她应了一声,换了衣服出去。」 

「我马上把纸笔一丢,躺在地上,张惶地观望四周。」 

「看到晚报的运势栏,上面写著,一白6水星、忌旅行。」 

「然後把一根三钱的camel点起来,有一点奢侈的幸福感。自己好像变得比平常可爱了点。」 

「这时候女服务生悄悄地进来,『要铺几张床?』」 

「从我地板上跳起来,爽朗地回答:『两张』。说完突然觉得很想喝酒,不过还是忍著不喝。」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可以让她回来了。」 

「还没。好不容易等服务生走远,我开始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该不会是偷跑吧。」 

「是数钱。十圆纸钞有三张,零钱有二三圆。」 

「这样应该够。她回来的时候,再继续装出工作的样子。我是不是回来得太早了?她有点紧张地低声问。」 

「先不要回答,一边继续写一边说,不用管我,你先去睡吧。要用带点命令口吻的语气。irohanihoheto,一个字一个字地在稿纸上写。」 

「她在背後打了声招呼,『我先睡了。』」 

「写好chirinuruwowaka,又写了ehimosesu。然後把稿纸给撕了。」 

「你已经快疯了。」 

「没办法嘛。」 

「还不睡吗?」 

「我要去澡堂。」 

「因为有点冷了。」 

「才不是。是因为心里有点乱。在澡堂里像白痴一样泡了快一个小时,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身体全都埋在蒸气里,看起来跟幽灵一样。等回到房里,她已经睡了。枕边的纸台灯是亮著的。」 

「她睡著了吗?」 

「还没,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苍白,紧闭著嘴唇看著天花板。我吃了安眠药,钻进被窝里。」 

「她的吗?」 

「不是啦。——躺了大约五分钟,我偷偷爬起来。不,是猛然爬起来。」 

「眼眶含著泪。」 

「不,是在生气。然後站著瞄了她一眼。她的身体很僵硬地缩在棉被底下。我看到她那个样子,就觉得满意多了。然後从皮箱里拿出荷风7的那本冷笑,又回到床铺里,背向著她心如止水地看书。」 

「荷风不会有点太学究吗?」 

「那换圣经好了。」 

「你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啦。」 

「乾脆来本通俗读物那种的怎麽样?」 

「喂,这本书很重要的,好好想一本吧。其实怪谈之类的也不错。有没有什麽好的……思想录8太艰涩了,春夫9的诗集又太现代了,虽然有点暗示意味……」 

「——有了,我唯一的一本创作集10。」 

「气氛变得好荒凉哦。」 

「从序开始看起。来来回回翻来翻去一个劲地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神啊,救救我吧。」 

「她有丈夫了吗?」 

「背後传来好像是水流的声音,让人毛股悚然。虽然声音很细小,我却觉得整条背脊都被烧了起来。她用很小的动作翻了个身。」 

「然後呢?」 

「我说,我们死吧。她也——」 

「够了,这不是幻想。」 

客人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之後第二天的下午,我就和她殉情了。不是艺妓、也不是画家,是个在我家帮佣的清苦家世的女人11。 

她只不过翻了个身就被我杀了,我自己却没死。已经过了七年,我还好端端地活著。 

-完- 

注 

【二月二十六日】二二六事件(1936年),日本的年轻中枢军官企图叛变。 

【帝剧】帝国剧场,日本在战後仍沿用「帝国」旧称的少数设施之一,位於日比谷公园前方。现址:〒100东京都千代田区丸の内3…1…1,电话:03…3213…7221。 

【蓝色票】现在的蓝色票好像是特快车的回数票,有红色和蓝色之分,当时的蓝色票不知道是什麽。一等三等可能是快车的等级? 

【camel】据说是美国进口的香菸品牌。 

【いろは】平假名四十七字的总称,大概可以想像成美国人的『abc』或我们的『ㄅㄆㄇ』。排列原因不明。 

【一白】一白=水星,在方位、婚姻等上视为吉星。(福武国语字典) 

【荷风】永井荷风(ながいかふう),唯美派明治小说家。 

【思想录】penses,法国著名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兼思想家帕斯卡(blaisepascal,1623~1662)的遗稿集,书中阐述基督教辩证论,极力推崇信仰的伟大。1670年刊。 

【春夫】佐藤春夫(さとうはるお,1892~1964),大正诗坛的代表诗人之一,提拔新进作家无数,当时号称门第三千人,山岸外史与太宰也曾拜他为师。著有《殉情诗集》等。 

【创作集】作者当时唯一的创作集是《晚年》,1936年出版。 

【帮佣的女人】现实中的田部あつみ小姐是银座bar的服务生。

。d  。



致川端康成

。_生
你在文艺春秋九月号上毁谤我。「前略。——诚然,道化の华(どうけのはな)这一篇作品中投注了许多作者的生活和文学观,但是以我个人之见,作者目前的生活乌烟瘴气,使得才能有无法尽情发挥之憾。」 

我们彼此就都省了那些不高明的谎话吧。我在书店的店头上读了你的文章,令我非常地不愉快。这样看来,简直芥川赏都是由你一个人决定似的。这不会是你的文章。一定是你让谁挂名的。而且你甚至还努力想办法将它公开给大家看。「道化の华」是三年前,我在二十四岁的夏天写的。当时订的题名是「海」。我请我的朋友今官一、伊马鹈平看过,不过,那和现在的比起来,形式还相当朴素,文中也完全没有「我」这个男性的独白,只专注於经营整篇故事。那年秋天,我和住在附近的赤松月船借了纪德的杜斯妥也夫斯基论来看,让我发省良多。我把那篇甚至可以代表我原始的端正的作品「海」分割得零零碎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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