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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回唱-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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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拉用波斯语问罗诗,她想看哪一部。罗诗拿起了《铁巨人》。



 



“你一定会喜欢的。”伊德里斯说。他发现自己很难直视她。他的目光总会滑向她头顶上的那堆东西,那闪闪发亮的一团脑组织,密布着纵横交错的静脉和毛细血管。



 



走廊尽头没有电源插座,阿姆拉花了好一阵子,才找来条延长线,可是等到伊德里斯插上插头,画面一出现,罗诗的嘴巴便漾出了微笑。从这笑容里,伊德里斯才发现,虽然已经三十五岁了,可他对这个世界,对这世界上的野蛮,残忍,无穷无尽的暴行,知道得何其稀少。



 



阿姆拉走开去看别的病人,伊德里斯便坐到罗诗床边,和她一起看电影。那位舅舅是屋里一个悄无声息、难以理解的存在。影片放到中途,停电了。罗诗开始哭泣,舅舅从椅子上靠过来,大大咧咧牵过她的手,急速而简洁地说了几个词儿,用的是伊德里斯不会讲的普什图语。罗诗往后躲,想把手抽出去。伊德里斯看到舅舅用力而紧张地一握,她的小手便消失了。



 



伊德里斯穿上外套。“我明天再来,罗诗,咱们可以再看一盘带子,如果你想看的话。你想看吗?”



 



罗诗在被单下缩成了一团。伊德里斯看了看舅舅,琢磨着铁木尔会怎么对付这汉子。铁木尔和他不一样,火一上来就压不住。他会说:给我十分钟,我要和他单独谈谈。



 



舅舅跟着他出了门。走到台阶上,他一开口就吓了伊德里斯一跳:“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老爷。”他肯定看到了伊德里斯的表情,因为他随即改口说道,“当然她是受害者。可是,我的意思是,我也是个受害者。您懂的,当然懂,您是阿富汗人。可这些外国佬,他们就不明白。”



 



“我得走了。”伊德里斯说。



 



“我是个马兹杜尔⑤,只能卖苦力。我挣一个美元,赶上好日子,也许两个美元。我自己已经有五个孩子了,有一个还是瞎子。现在又摊上这种事。”他叹了口气,“有时我心里想——真主宽恕我——我对自己说,也许安拉应该让……唉,您懂的。那样也许更好。为什么?我问问您,老爷,如今哪个小伙子还会娶她?她永远也找不到丈夫。那谁来照顾她?只能是我。我得照顾她一辈子。”



 



伊德里斯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他伸手去掏钱包。



 



“您给多少都行,老爷。当然不是为我。是为了罗诗。”



 



伊德里斯递给他两张钞票。舅舅飞快地看了钱一眼,抬起头,开了口:“两……”可他马上把嘴巴闭上了,好像害怕让伊德里斯明白过来,觉得自己给错了。



 



“给她买双好鞋吧。”伊德里斯说着,走下了台阶。



 



“安拉保佑您,老爷。”舅舅在他身后叫着,“您是个好人。您是个善人加好人。”



 



第二天,伊德里斯又来探视,第三天同样如此。很快这就成了惯例,每天他都出现在罗诗身边。他能叫得出护工的名字了,还认识了在一楼工作的男护士,看门人,以及医院门口那几个营养不良、满脸倦容的警卫。他把探视当成秘密,尽可能不告诉别人。打电话回国时,他从未和娜希尔谈起罗诗。他没告诉铁木尔自己去哪儿,也没说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去帕格曼,或是到内政部拜会某个官员。但铁木尔还是知道了。



 



“好样的。”他说,“你在做正经事。”他停了一下,又说:“不过千万要慎重。”



 



“你的意思是别再去探视了。”



 



“再过一个礼拜咱们就该走了,老兄。你不能让她黏上你。”



 



伊德里斯点点头。他不知道铁木尔是不是对他和罗诗的关系有点嫉妒,说不定还会心生怨恨,因为他,伊德里斯,抢走了他轰轰烈烈扮演英雄的机会:瞧啊,慢动作,铁木尔的身影从熊熊燃烧的大楼里浮现,手里抱着一个小孩,人群欢声雷动。伊德里斯打定主意,不让铁木尔用这种方式拿罗诗示众。



 



但是铁木尔说得对。再过一个礼拜他们就要回家,可罗诗已经开始管他叫伊德里斯卡卡了。如果他去晚了,就会发现她坐卧不安。她用双臂搂住他的腰,脸上一下子便有了宽慰的表情。她告诉他,她最期待的就是他的到来。一起看录像带的时候,有时她会伸出两手,死死抓着他的手。一旦她不在身边,他常常会想起她手臂上淡黄色的汗毛,她小小的褐色眼睛,漂亮的脚丫,圆圆的脸蛋,还有她双手托腮,听他读儿童书的模样。书是他在法国高中附近的书店里找到的。有几次,他耽于狂野的想像,设想着把她带到美国,带她回家的情景,想着怎样让她跟儿子扎比和勒马尔相处融洽。就在去年,他还和娜希尔谈到了生第三个孩子的念头。



 



“现在怎么办?”他计划动身的前一天,阿姆拉问道。



 



当天早些时候,罗诗送了伊德里斯一张画,用铅笔画在医院的记录纸上,画的是两个人正在看电视。他指着那个头发长长的,问道:“这是你?”



 



那这一个就是你,伊德里斯卡卡。



 



你留长发吗,那时候?从前?



 



姐姐每天晚上给我梳头。她知道怎么梳才不疼。



 



她肯定是个好姐姐。



 



等头发长出来,你帮我梳。



 



我很乐意效劳。



 



别走,卡卡。不要离开。



 



“她是个可爱的女孩。”他对阿姆拉说。她的确是。有礼貌,也很恭顺。他带着些许负罪的感觉,想起了圣何塞家里的扎比和勒马尔,他们很早就叫嚷着不喜欢自己的阿富汗名字,他们正在迅速地变成小霸王,变成飞扬跋扈的美国儿童,而他和娜希尔曾经发誓,那种孩子绝对不养。



 



“她是幸存者。”阿姆拉说。



 



“是的。”



 



阿姆拉靠到墙上。两个护工推着一具轮床,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床上躺着个小男孩,鲜血浸透了他头上的绷带,大腿上还有开放性的创口。



 



“其他阿富汗人从美国来,或者从欧洲来,”阿姆拉说,“他们过来拍她照片。他们录像。他们许诺。然后他们回家给家人看。好像她是动物园动物。我同意这样做,因为我认为也许他们将帮忙。但是他们忘记。我永远没有他们消息。所以我再问一遍,现在怎么办?”



 



“她要做的手术吗?”他说,“我想我能做到。”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们集团有个神经外科医院。我会跟我上司讲。我们来安排,让她飞到加州动手术。”



 



“是,但是钱。”



 



“我们一定能弄到资金。再不济的话,我来付钱。”



 



“自掏钱夹。”



 



他大笑起来。“应该说‘自掏腰包’,可是没错,我掏。”



 



“我们需要舅舅的允许。”



 



“如果他再露面的话。”自从那天伊德里斯给了舅舅两百美元,就再也没人看到他的人影,听到他的动静了。



 



阿姆拉冲他微笑着。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有一种兴奋、陶醉,甚至愉悦的感觉,猛地推了他一把,让他做出了这样的保证。他觉得浑身是劲儿,几乎喘不上气来。让他自己也吃惊的是,泪水刺痛了他的眼睛。



 



“hvala⑥。”她说,“谢谢。”她踮起脚尖,吻他的脸。



 



“干了荷兰妞,”铁木尔说,“派对上那个。”



 



伊德里斯把头抬离舷窗。下面是紧紧簇拥的兴都库什山脉,棕色的山峰却格外柔和,让他惊奇了好一阵子。他转过头,看着靠走道坐的铁木尔。



 



“有点黑的那个。嗑了半片威他命威⑦,一直把她整到早晨宣礼。”



 



“我的天,你还能不能长大啊?”伊德里斯说。他厌倦了铁木尔又一次让他背上包袱,心里不得不装进这家伙的出轨和不忠,还有他那怪诞的、兄弟会式的哗众取宠。



 



铁木尔得意地笑了。“记住了,老兄,有一天,在喀布尔……”



 



“拜托不要再往下说了。”



 



铁木尔大笑起来。



 



飞机后舱开起了小派对,有人在用普什图语唱歌,有人拍打着一个泡沫塑料的盘子,好像那是个弹拨尔。



 



“真不敢相信咱们碰到了老纳比。”铁木尔低声说,“天啊。”



 



伊德里斯把手伸进胸前的口袋,摸出一片预留的安眠药,硬生生咽了下去。



 



“所以我下个月还得回来。”铁木尔说着,抱起双臂,闭上了眼睛。“过后可能还得再跑两三趟,不过咱们应该办得成。”



 



“你信任这个叫法鲁克的家伙吗?”



 



“操,才不呢。要不然我还回来干吗?”



 



法鲁克是铁木尔雇的律师。他专门帮助流亡国外的阿富汗人,在喀布尔追讨被占的房产。铁木尔唠叨着法鲁克要呈递的文件,希望主持审理的法官是法鲁克的远房小舅子。伊德里斯歪着头,贴紧舷窗,等着药劲上来。



 



“伊德里斯?”铁木尔小声叫他。



 



“嗯。”



 



“在那儿看见的事真他妈伤心,哈?”



 



您眼力实在太惊人了,老弟。“就是。”伊德里斯说。



 



“每平方英里都有一千个悲剧,伙计。”



 



很快,伊德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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