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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地之恋-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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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珊恨恨地横了他一眼。

「我不懂世界语,」刘荃笑着说。

「什么?」

「世界语我没学过,你用眼睛对我说话是白说了。」

戈珊探身过来打他,用力过猛,往斜里一裁,倒在他的身上格格地笑。「你这家伙真可恶,越学越坏了!」

「跟谁学的?」

戈珊嗤嗤地笑着。「我知道你是跟谁学的?」她把头枕在他膝盖上,仰着脸望着他,伸手抚弄着他的面颊。

他扳开了她的手。

戈珊知道他心里仍旧感到不痛快,就噘起了嘴说:「不行,你得告诉我,是哪儿听来的这些话。」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是那苏联专家说的。」

「什么苏联专家?我知道,还不是你们那儿两个姑娘们造的谣言!那两人都是道地的土包子,见了外国人吓的没处躲,看见别人出风头可又要吃醋,背后就去糟蹋人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刘荃觉得这话倒也很近情理,周玉宝与赖秀英恐怕也的确有这种心理。

戈珊从他的脸色上看出他已经摇动了。「女人都是妒忌心最强的,」她又说。

「是吗?我也听见说。」刘荃微笑着说。

「女人像我这样的真少,」戈珊说:「我倒是从来不妒忌的。」

「是吗?」

「是吗,是吗──干吗这样阴阳怪气的?」

她继续抚摸着他的脸,他也抚摸着她。

她怕痒,身子一扭一扭,头枕在他的膝盖上,也溜了下去,倒挂在空中。那美艳的脸庞颠倒着看,彷佛更加美艳。刘荃想起小时候在校园里,在金黄的夕照里把头向后仰着,仰到不能再仰了,倒看着满天的霞彩与青葱的园地,一切都特别显得鲜艳欲滴。

他忍不住伏下身去吻她的白嫩的喉咙。

「真的,我从来不妒忌的。你有别的女朋友我绝对不干涉,」戈珊说。

「哦。」他吻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从来不把你过去恋爱的事情讲给我听。」

「我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她一定逼着他说。

「你自己的事从来不告诉我,倒尽着查问我。」刘荃说。

「我告诉你你要吃醋的,你告诉我我不会吃醋的。」

「你这种态度真好,可惜遇到我这么一个人,根本就没有吃醋的机会。」

「还耍赖,还耍赖!」两条白蛇紧紧地匝住他的颈项。「勒死你!今天非得要你把那女朋友的事招出来!」

「什么女朋女?」刘荃并不是存心欺骗她,但是他实在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黄绢的名字,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但是后来戈珊说:「告诉你,我早已充分掌握了材料,不过是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

刘荃笑了起来。「你这一套逼供的手段我也会。」

「真是不识好歹,」戈珊在他额角上重重戳了一下。「──不要你了!给你头上贴一张邮票寄到济南去。」

刘荃震了一震,笑着说:「济南?」

她向他笑。「寄给济南团支部黄绢同志。」

「你怎么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哼,告诉你:我的情报网比你深入,而且我的情报是绝对正确的,不像你,听了点没根据的话就来跟我乱发脾气!」

那天他离开她那里的时候,一直在那里猜测着她是从那里打听到的。他觉得实在有点奇怪,因为黄绢和他的事根本可以说没有一个人知道。然后他乘电车回去,在电车上掏钱买票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把他装零碎钞票的那只旧信封拿出来看了看。黄绢寄给他的信很多,他一向总是利用那信封装钱,可以随身带来带去,彷佛也是一种安慰。已经成了习惯。那信封上的邮戳虽然可看出是济南寄出的,寄信人的名字却只有「黄缄」两个字。但是在这励行节约的时候,大家写信都是把旧信封翻过来再用一遍,所以她这封信也就是他寄给他的,里面赫然写着她的姓名住址。戈珊当然有很多的机会翻他的口袋。信封破了就再换一只,她可以看出他们是经常通信的。一定就是根据这一点线索。不过他知道,下次他问她,她一定仍旧故作神秘,不肯说实话的。

他把那破旧的信封又揣到口袋里去。近来越来越怕写信了,也怕接到她的信。虽然大家说来说去只是几句冠冕堂皇互相鼓励的话。

他觉得他应当把实话告诉黄绢,叫她不要等他了,他不值得她爱。会有比他好的人去爱她的。至于他,让他去吧,他已经习惯于黑暗。少女是光,妇人是温暖。眼前他所要求的只是一点温暖。他对于戈珊没有存着什么幻想,但是他觉得她也很可怜。她是和他一样被欺诓的,在学生时代就跟着共产党走,现在她什么都完了,她不但有病,心理上的病态也很严重,所以她把男女关系看得那样随便。他觉得她需要一个人去爱她。她或者会好起来。

有时侯他这样想。有时候他又怀疑他只是贪恋着那迷人的肉体,而又不能正视这单纯的事实,所以要加上这么许多解释。

在一个酷热的下午,他到她那里去,突然天色阴黑,下起雨来了,而且下得很大。刘荃扶着阑干,沿着那露天的小楼梯走上去,潮湿的水泥梯级已经成了暗黄色,上面黏着一两片洋梧桐娇黄的落叶。他揿了半天铃没有人开门,她一定是出去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笔来,又找出一张纸条子,抵在那绿漆小门上匆匆写了两行字,「来访不遇。明天下午或者能来。」下面没有署名。她会知道是他。他把那张纸双折了一下,弯下腰来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一阵狂风吹过来,她那紫红布窗帘突然鼓荡着,从窗户里飞了出来,飘在半空中,像是向他挥手。跟着就又往里面一吸,吸了进去。密密的雨点也跟着往里扫射,可以听见她沙沙地打在桌上,像撒豆子似的。刘荃不禁有些担忧,想起他们编的那小册子的校样,前两天看见她从报馆里带回来搁在那张桌子,不知道还在那里不在,恐怕全打湿了。那窗户离那楼梯有好几尺远,也没法替她关窗。

他转过身走下楼梯,快到人行道上了,忽然隐隐地听见一声「砰!」回过头来一看,那玻璃窗已经关上了。成片的雨水在那玻璃上流着,那紫红色的窗帘静静地被关闭在玻璃里面。

刘荃站在那里,茫然地向上面望着。然后他很快地走了,心里充满了愤怒。

她那里向来除了她自己,什么人都没有。听她说有时候叫白俄房东的女佣替她打扫打扫房间,但是如果是那女佣,外面揿铃揿得这样啊,也绝对没有不开门的理由。

第二天他再到她那里去,有一个黑红肤色的青年在那里,是文化局警卫科的人。戈珊的态度很自然,替他们介绍之后,大家随便谈着。但是刘荃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质问她,对于这种浮泛的应酬式的谈话实在感到不耐烦。那青年虽然也不大开口,却老是坐着不走。大家就这样干迸着,等着看谁把谁迸走。

谈话一直延长下去。刘荃有意无意地抬起手来看了看表。他趁着出差,弯到这里来一趟,实在应当走了。

「你别性急,」戈珊说:「魏同志大概也就快来了。他们这些忙人,约了时候向来不算数的。」

「哪个魏同志?」那青年问。

「还有谁?」戈珊笑着说:「就是你们的老魏。」

「他要上这儿来?」那青年显然吃了一惊。

戈珊似乎不愿意多说,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把下颏微微向刘荃努了努。「喏,这位刘同志有点事找他,我约了他们在这儿见面。」

那青年像是恐慌起来,随即搭讪着站起来匆匆告辞走了。

「你看讨厌不讨厌?」戈珊伸了个懒腰,「要不是我抬出他的上级来吓唬了他一下,还不肯走呢!」

刘荃没有作声。

戈珊见他满脸不快的样子,立刻向他身上一坐,又委屈又疲乏地把脸埋在他肩窝里。「知道妳今天要来,特为在这儿等着你,这小鬼偏跑了来赖在这儿不走──就有这样不识相的人!真气死了!你昨天淋着雨没有?」

刘荃半晌才答了声:「还好。」

「我真倒霉,在外滩,刚赶上。」

「哦,我还当妳在家里呢,看见你关窗户。」

「活见鬼了!」戈珊张大了眼睛望着他。「我在家怎会不开门?」

「我怎么知道呢?」

「妳又瞎疑心!」她顽皮搥了他一下。「怎么你看见有人关窗户?是谁?是我呀?」

刘荃懒懒地说:「反正不是你就是另外那个人,又有什么分别。」

戈珊一听这话,显然他并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人,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她立刻理直气壮起来,一歪身从他膝盖上溜了下来,坐在沙发上把他乱推乱撞。「得了得了,你走吧!我受不了!一天到晚找岔子跟我闹,老是瞎疑心!我告诉你吧,昨天不错,是有人在这屋里!就是今天来的那小王。他是结过婚的,他女人在新闻出版处做事,两人一个住在男宿舍里,一个住在女宿舍里,所以没办法,跟我商量,借我这地方会面。」

「哦,」刘荃微笑着说:「这也不是什么违法的事,人家是正式的夫妇。干吗要你这样替他们守秘密!」

「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先我没说,也是因为怕妳不乐意,觉得我这儿成了个小旅馆。真讨厌,那小王,刚才还在那儿磨着我,下星期还要来。所以老坐着不肯走呢!」

他明知道她是说谎,虽然她这谎话说得相当圆。

她又和他纠缠着。拥抱着她的时候,他心里想这样的女人,他就是在她里面生了根,她也仍旧是出墙红杏,她的眼睛向他笑,真正的她似乎在那微笑的眼睛的深处闪烁着,永远可望而不可及。这使他更疯狂地要占有她。

在他的疯狂接近顶颠的时侯,忽然门铃响了。

「是谁?不要是魏同志吧?」刘荃说。

「唔?」

「你忘了?小王的上司。你不是说他要来吗?」

两人同声笑了起来。「不要真是说着曹操,曹操就到,」刘荃说。

外面的人继续揿铃。

「让他揿去,」戈珊说:「管他是谁。」

又揿了很长的两响。刘荃有点不安起来。

「别理他,」戈珊说。

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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