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穆拉希金娜带着落网的鸟那样的激动神情,急急忙忙在连衣裙里摸索着,拿出一本厚厚的大笔记簿。
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只喜欢自己的作品,别人的作品如果摆在他面前,要他读,要他听,那总会对他产生一种影响,仿佛要他面对着大炮的炮口一样。他看见笔记簿,吓了一跳,赶紧说:“好,您把它留在这儿,……我来看一看吧。”
“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穆拉希金娜娇滴滴地说,站起来,合起手掌,做出祈求的样子。“我知道您忙,……每分钟在您都是宝贵的,我知道此刻您心里正在说:滚她的。可是……请您费神,让我现在把我的剧本念给您听。……请您发发善心吧!”
“我很高兴,……”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为难地说,“不过,夫人,我……我有事。……我……我现在就得出门去。”
“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夫人哀声叫道,眼睛里含满泪水。“我请您作一点牺牲!我鲁莽,我纠缠不休,可是请您大度包涵吧!明天我就要动身到喀山去了,现在我一心想听听您的意见。请您让我打搅您半个钟头,……只要半个钟头就行!我求求您!”
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生性软弱,不会推辞。他觉得这位夫人准备放声痛哭,跪下来,就觉得很窘,张皇失措地嘟哝道:“好,遵命,……我听。……我准备听半个钟头就是。”
穆拉希金娜高兴地叫起来,脱掉帽子,坐下,念起来。她先念听差和女仆正在收拾华丽的客厅,他们冗长地议论小姐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她在村子里办学校和医院。女仆等到听差走出去后,念了一大段独白,说学问是光明,愚昧是黑暗。然后穆拉希金娜打发听差回到客厅里,让他念一段冗长的独白,说他们的主人,一位将军,不能容忍女儿的信念,准备叫她嫁给一个阔绰的宫中侍从,他认为民众的得救在于彻底的无知。然后仆人下场,小姐本人来了,对观众申明说,她通宵没有入睡,想念穷教师的儿子瓦连青·伊凡诺维奇,他无代价地接济他那有病的父亲。瓦连青学识渊博,可是既不相信友谊,也不相信爱情,他找不到生活目标,只巴望死,所以她,这位小姐,要拯救他。
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听着,苦恼地想念他那长沙发。他恶狠狠地瞧着穆拉希金娜,觉得她的男高音敲着他的耳鼓膜,他什么也没听明白,心里暗想:“必是鬼把你打发来的。……谁要听你这些胡言乱语!
……是啊,你写了剧本为什么就该我倒霉?主啊,她的笔记簿好厚啊!真要命!“
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瞧着两扇窗子之间那块墙壁,那儿挂着一张他妻子的照片。他想起他妻子吩咐他买五俄尺长的带子、一斤干酪、一盒牙粉,带到别墅去。
“带子的样品但愿没有丢掉才好,”他暗想。“我把它塞到哪儿去了?大概在蓝色上衣里。……那些可恶的苍蝇已经把我妻子的照片弄得满是斑斑点点。我得吩咐奥尔迦擦一擦玻璃。……她在念第十二场,可见头一幕快完了。难道这么热的天气,又长着这么一身肉,会有灵感?与其写什么剧本,还不如喝点冷杂拌汤,到地下室去睡一觉的好。……”“您不认为这段独白长了点吗?”穆拉希金娜抬起眼睛,忽然问道。
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没听那段独白。他慌了,用一种惭愧的声调说(倒好象这段独白不是那位太太写的,而是他自己写的):“不,不,一点也不长。……很动人。……”穆拉希金娜快活得满脸放光,继续念道:安娜您已经给分析害苦了。您太早停止了心灵的生活而信任智力了。
瓦连青心是什么?这是解剖学上的概念。至于大家所说的“感情”这个传统术语,我是不承认的。
安娜(慌张)那么爱情呢?难道这也是观念的复合的产物?请您老实说一句:您爱过什么人吗?
瓦连青(痛苦地)我们不要去碰那个还没有愈合的旧伤口吧。(停顿)您在想什么?
安娜我觉得您不幸。
她念到第十六场,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打了个呵欠,不料他的牙齿无意中发出狗咬住苍蝇的那种声音。这种不成体统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为了掩盖这种声音,他就装出听得入神的样子。
“这是第十七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呀?”他想。
“啊,我的上帝!如果这种磨难再继续十分钟,我就要喊救命了。……真受不了!”
可是后来夫人总算念得快了一点,也响一点了,临了她提高喉咙,念道:“幕落。”
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轻松地吁一口气,准备站起来,可是穆拉希金娜立刻翻过一页,继续念道:第二幕。景:村街。右边是学校,左边是医院。医院的台阶上坐着一些男女农民。
“对不起,……”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插嘴说。“一共有几幕?”
“五幕,”穆拉希金娜回答说,仿佛害怕听朗诵的人走掉,立刻很快地继续念道:学校的窗子里站着瓦连青,瞧着外面。可以看见舞台深处有些农民拿着自己的家私走进一家小酒店。
如同一个人准备接受死刑、相信没有可能得到赦免似的,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静等她念完,不存一点指望,只是用力不让眼皮合起来,不让脸上失去专心的神情。……至于将来那位夫人总会念完剧本,离开此地,他却觉得非常渺茫,不去想它了。
“特鲁——土——土——土……”他的耳朵里响着穆拉希金娜的声音。“特鲁——土——土,……日日日日……”“我忘记吃苏打了,”他想。“我刚才想什么来着?对了,苏打。……我大概有胃炎。……奇怪,斯米龙斯基成天价灌酒,倒至今没有得胃炎。……窗台上飞来一只鸟儿。是麻雀。
……“
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竭力张开沉重得快要合在一起的眼皮,打呵欠极力不张开嘴,眼睛瞧着穆拉希金娜。她在他眼睛里模模糊糊,摇摇晃晃,变成三个头的怪物,而且她的头一直顶到天花板上去了。……瓦连青不,请您让我走。
安娜(惊慌)为什么?
瓦连青(旁白)她脸色惨白了。(对她)请您不要逼我解释。我宁可死,也不会让您知道原因。
安娜(顿一顿)您不能走。……
穆拉希金娜开始胀大,越来越大,变成一个巨大的怪物,跟书房里的灰色空气合成一片了。只有她那张活动的嘴还可以看清。随后她又忽然变小,象个瓶子,摇摇晃晃,随着桌子一齐退到房间深处去了。……瓦连青(把安娜搂在怀里)你使我复活了,给我指出了生活目标!你使我焕然一新,好比春雨使得苏醒的大地焕然一新!可是……现在已经迟了,已经迟了!一种折磨我心灵的病痛已经无法医治了!……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打了一个寒战,暗淡无光的眼睛盯住穆拉希金娜。他呆呆地看了一忽儿,仿佛什么也不明白似的。……第十一场。景同前。男爵,区警察局长、见证人。……瓦连青把我带走吧!
安娜我是属于他的!把我也带走!是的,把我也带走!我爱他胜过爱我的生命!
男爵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您忘了,您这样一来就把您的父亲断送了。……穆拉希金娜又开始胀大。……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凶狠地看看四周,站起来,用不自然的、低沉的声调大叫一声,从桌上拿起一个沉甸甸的镇纸,昏昏沉沉,用尽气力,往穆拉希金娜的头上打去。……“把我捆起来吧,我把她打死了!”过了一分钟,他对一 个跑进来的女仆说。
陪审员们判他无罪,把他释放了。
「注释」
①巴威尔·瓦西里耶维奇的简称。
②十九世纪欧洲上层社会妇女垫在腰部,使裙子扩展,借以使体态丰盈的衬垫物。
③俄国激进民主派的杂志,一八六六至一八八八在彼得堡出版。——俄文本编者注
④法语:请您原谅我这样说。
。。
象这样的,大有人在
小说
象这样的,大有人在
在别墅区专车开出前一小时,有个一家之长,手里捧着一个玻璃的桌灯圆罩、一辆玩具自行车、一口供儿童用的小棺材,走进他的朋友家里,他筋疲力尽,往长沙发上一坐。
“好朋友,我亲爱的,……”他喃喃地说,上气不接下气,眼珠乱转。“我有一件事来求你。请你看在基督份上……把你那管手枪借给我,明天一定奉还。麻烦你了。”
“你要枪有什么用?”
“有用。……哎呀,我的上帝!给我点水喝吧。快拿水来!
有用。……今天晚上我要穿过一个黑树林,所以我……得防备万一 。……借给我,你行行好吧!……“他的朋友瞧着家长疲惫不堪的苍白脸色,瞧着他冒汗的额头和昏花的眼睛,耸了耸肩膀。
“哼,你撒谎,伊凡·伊凡内奇!”他说。“见鬼,哪有什么黑树林?大概你在胡思乱想!从你的脸色就可以看出你在打坏主意!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抱着一口棺材?
你听我说,你象是要昏倒的样子!“
“拿水来。……哎呀,我的上帝。……等一等,让我喘过气来。……我累坏了,象狗一样。我的身子和脑袋里有一种感觉,好象有人把我的全部血管都从身上抽出来,放在钩扦子上烤似的。……我再也受不住了。……劳驾不要再问我什么话,也不要详细打听,……把手枪拿给我吧!我求求你!”
“哎,得啦!伊凡·伊凡内奇,这是多么懦弱!你还是堂堂家长,堂堂五品文官呢!你该害臊才对!”
“你羞辱人自然容易,……反正你住在城里,不知道那些该死的别墅是怎么回事。……再拿点水来。……可要是你处在我的地位,你就要换个调门唱歌了。……我成了受难者!我成了驮载货物的牛马,奴隶,下流货,也不知我留恋什么,还没有把自己打发到另一个世界去!我是草包,傻瓜,蠢货!我何必再活下去?何必呢?”
家长跳起来,绝望地合起手掌,开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