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同他在巴黎的生活截然相反,然而这却没有持续很久。……他这段生活正临到最有趣的关头,恰恰在阿尔土尔正要成为哲学博士和数学硕士的黄金时期,却被破坏了。命运在宽广的道路上绊了他一个跟头。他连自己也没觉得就欠下不少债。谁以前阔绰过而现在穷了,谁就懂得“连自己也没觉得”是什么意思。再者阿尔土尔还娶了个穷贵族女人做妻子,她生得俊俏,而且爱他。他结婚既是出于爱情,又是出于怜悯。结婚增加了他的开支。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非找姐姐不可了。阿尔土尔就给姐姐写信,要求她告诉他,他们母亲的田产遭到什么命运,如果没有卖掉抵债,就请求她把田产上所得到的收入拨出一小部分来给他。
在这封信上,他还顺便要求姐姐把他那些先前由她保管的图书寄到维也纳来。阿尔土尔没收到复信,却接到姐夫打来的电报,请求阿尔土尔立刻到扎依尼茨庄园去一趟。阿尔土尔去了。他刚到扎依尼茨庄园,人们就要求他下车步行。
“彼尔采尔太太,”人们对他说,“不喜欢听车轮的辚辚声。
请您费神步行到正房去吧。“
阿尔土尔在客厅里见到姐夫和姐姐。姐姐坐在圈椅上哭。
姐夫看见他走进房间里来,却埋下头去看报。……“我来了!”阿尔土尔对他们说。“你们不认识了?……”“我们看见了,”银行家回答说。“这件事做得不错,您听我们的话,来了。……我们很高兴,男爵,您总算还没有丧失听话的能力。……‘听话’这个词有这么点卑躬屈节的味道,不过这要请您原谅。……对您这样的先生来说,听话是颇为必要的。……”“我听不明白您的意思,”大惑不解的男爵说。“姐姐,你哭什么?阿尔土尔弟弟来了,你却哭。……我问你好,你总该回答一句嘛!别哭了!”
“先生,”银行家说,“下人刚到我们这儿来通报说您来了,她就哭起来。……请坐。……您姐姐家里,谢天谢地,总算还有圈椅可坐。您和您父亲总算没把所有的东西统统败光。
她,我的妻子,所以哭,是因为她还爱您。……“阿尔土尔睁大眼睛,举起手心摩挲额头。他不懂。
“是啊,”银行家接着说,眼睛没离开报纸,“她的感情一 时还不能消灭,可是那种感情,必须承认,是不自然的,因为事实上她不再是您的姐姐了。……嗯。……您也不是她的弟弟了。她不知比您高尚多少。您已经太低下,不能做这个女人的兄弟了。……先生!您得感激这个女人!要不是她,您就休想跨进这所房子的门槛!”
“你给我解释一下,姐姐,”脸色苍白的阿尔土尔转过身去对姐姐说,“我该怎样理解你的丈夫……彼尔采尔的话?我简直一句也听不懂!其次,还有你的眼泪。……我也不明白!”
银行家太太从脸上拿下手绢,跳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她那件沉重的连衣裙沙沙地响。大颗眼泪,地地道道的眼泪,从她眼睛里淌下来,滴在地板上。
“你不明白?”她尖声叫起来。“你现在总该明白你那些行径把我们气得要命!你的不道德行径惹得我们愤慨!我作为你的姐姐和基督徒,满腔愤慨!……”“你解释一下,姐姐!”阿尔土尔说。“我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你们到底要对我说些什么?”
“住嘴!我不愿意听见你的说话声!你娶了个什么贱货做妻子?”
“是啊,男爵!”银行家用刺耳的男高音帮腔说。“您跟那样一个贱女人结婚,玷污了冯·扎依尼茨男爵家的名声,也玷污了自认为是他家亲戚的人!”
男爵本来用手扶着圈椅的把手,这时候那把手喀嚓喀嚓地响起来。阿尔土尔气得浑身发抖。
“西尔维雅!”他转过身去对姐姐说。“当初你嫁给彼尔采尔这个混帐,我一句话也没对你说过。我尊重你的意志,可是你呢?你居然在彼尔采尔指使下这样厉害地侮辱我!你不要得意忘形!”
“我是混帐?”彼尔采尔叫道。“我原谅您这句话,男爵!
我原谅您!“
西尔维雅顿一下脚,往她弟弟面前跨出一步。
“你的事我全知道!”她咬着牙低声说,吞咽着眼泪。“全知道!我知道的还不止是你娶了个街头的贱女人,叫化子,还不止是这些!你还是不信神的人!你从来也不到教堂去!你忘了上帝!你忘了你的灵魂随时准备脱离你的肉体,投到魔鬼的怀抱里去!”
“求上帝保佑,让所有的人都能成为我这样的混帐就好了!”这当口彼尔采尔叫道。“啊!那人世间就会换一个样子!
那时候人世间就不会有人满不在乎,连名声和荣誉都不放在心上。……那时候就不会有那种女人,那种街头的荡妇……“彼尔采尔忽然停住嘴。他看着阿尔土尔的脸,心里不由得害怕了。
“就连新教徒也干不出你那样的事!”西尔维雅叫道。“我们叫你来就是要你知道你多么下贱!你得忏悔才成!你得同她离婚,而且……改变你的生活方式!你不要再迟疑!听见了吗?懂了吗?”
“如果你们信奉等级的传统,”阿尔土尔压低喉咙说,“那你们就要知道,阿尔土尔·冯·扎依尼茨男爵是不屑于同一 个从俄国的波兰迁来的犹太人和他的妻子为任何事争吵的!
不过……我姑且对你们降低身分,提出一个问题。我提完这个问题就走。关于我去世的母亲的田产,你们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那田产是属西尔维雅所有的,”彼尔采尔说。“归她一个人所有。”
“根据什么权利呢?”
“难道您不知道您母亲的遗嘱吗?”
“您胡说些什么?根本就没有什么遗嘱!这我知道!”
“有遗嘱!”
“如果有,那就是假造的!我的图书在哪儿?”
“那已经卖掉,价钱是一千法郎,已经给您寄到巴黎去了。
……“
“那些图书不是值一千法郎,而是值二十万!”
彼尔采尔耸耸肩膀,笑一笑。
“尽管我也想卖得贵点,可是我没办到。”
“是谁把那些图书买去的?”
“就是我包利斯·彼尔采尔。……”
阿尔土尔感到连气都透不出来了。他抱住头,从客厅里跑出去。
“回来,弟弟!回来呀!”西尔维雅在他身后叫道。
阿尔土尔打算不回去,可是办不到。他还爱他的姐姐。
“忏悔吧,阿尔土尔!”西尔维雅对走回来的弟弟说。“趁时机还不迟,忏悔吧!”
阿尔土尔从客厅里跑出去。过一分钟,他坐着马车往火车站赶去,怒火中烧,上气不接下气,周身发抖。
他在二等客车的单人房间里锁上门,脸朝下扑在沙发上,照这样一直趴到维也纳。在维也纳,命运又绊他一交。他回 到家里没有见到妻子。他所热爱的妻子趁他外出跟情人私奔了。……她留下一封信,请他宽恕她。这种负情使阿尔土尔大为震动,仿佛当头打了个响雷似的。……过了一个星期,他妻子被情人赶出家门,回到他这儿来,在他住所门口服毒自尽了。……阿尔土尔把妻子下葬后,从墓园回到家里,遇见听差手里拿着一封信。那封信是他姐姐西尔维雅寄来的,内容如下:“我亲爱的弟弟!我们全知道了。
……你秘密杀人,以便彻底消灭你玷污我们名声的罪迹,然而这是上帝所不容的。……我们所要求的仅仅是忏悔,她,你的妻子,本来是可以活下去的。没有必要害死她。只要同她脱离关系就行了。然而你也不必绝望。我们会为你祈祷,而且请你相信,我们的祈祷不会徒劳无益的。你也得祈祷。你的西尔维雅。“
阿尔土尔把这封信撕成碎片。他双脚不住践踏这些由渎神的手写出上帝名字的碎片。阿尔土尔放声痛哭,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教师职位、哲学、数学、法文诗等,都由阿尔土尔抛在一边,丢在脑后了。最后他总算醒过来,不住灌酒,喝得酩酊大醉,并且从这时候起,把双筒枪挂在肩上,开始“象一 只小野兔似的”④在扎依尼茨和戈尔达乌根庄园附近和别的村子里飘泊,打野禽,死命灌酒。他开始过奇怪的生活。……人们只在乡间道路的十字路口那些形形色色的小饭铺和酒店里见到他。所有的守林人和大多数牧人都见过他,认识他。
至于他住在什么地方,以什么为生,那就谁都不清楚了。
要不是他同在路上相遇的人们谈起话来有条有理,人们就会认为他是疯子。大家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才好。人们叫他“小野兔”、流浪的隐士、“不幸的阿尔土尔男爵”。有些庸俗的报纸开始议论他,说扎依尼茨正准备同彼尔采尔大打官司,说他姐姐用合法手段掠夺弟弟的财产。报纸莫名其妙地开始发表以阿尔土尔·冯·扎依尼茨或者他父亲的生活为题材的逸事和篇幅不大的长篇小说。甚至有些小报惋惜扎依尼茨家族就要绝种了。……阿尔土尔大多在园子里和丛林里漫游。园子里和丛林里的野禽比旷野上和河边上多些。园子的主人们都不禁止他打猎。他们痛恨他的姐姐,把他看做彼尔采尔不共戴天的敌人。
女主人们看到冯·扎依尼茨光顾她们的园子和丛林,甚至感到高兴呢。
“说他是树林的皇帝,那是不行的,”她们说,“不能这么说!他太年轻,还不能做皇帝。……倒不如说他是树林的王子好!”
树林的王子遇到人,照例很客气地点头行礼。不过他碰见茨威布希和伊尔卡,却呆呆地站住了。他象画家一样,见到茨威布希、伊尔卡、竖琴、小提琴、鸟等所组成的群像那么美丽而真实,不禁暗暗吃惊。阿尔土尔听见哭声,就皱起眉头,气愤地嗽了嗽喉咙。
“她为什么哭?”他问。
茨威布希笑一下,耸耸肩膀。
“她哭,”他说,“大概因为她是女人。她要是男人,就不会哭了。”
“是你把她惹恼的吧?”
“是我,男爵!很抱歉……”
男爵气愤地瞧着茨威布希那张油光光的胖脸,把右手捏成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