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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人尊敬的施特先生独自站在一个角落里;嘴里不停的唠叨着。他在羊毛衬衣上面罩着一件黑袍子,只听见他气愤填膺地不停地说:“闻所未闻的卑鄙丑行!”……他把“卑鄙”,念成“卑皮”。
参议先生在四周转了一遭,这里和他的老朋友c·f·科本打打招呼,那里又和科本的竞争对手吉斯登麦克参议打打招呼。他和格拉包夫医生互致了问候,又和消防队长吉塞克,建筑师乌格特,主席郎哈尔斯博士(参议朗哈尔斯的兄弟)以及一些教员、商人、律师等人随便聊了一些家常。
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是大家已经热烈无比地辩论起来。所有的人都诅咒那个无聊的编辑……吕伯萨姆,大家都知道这些人是他教唆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大家聚到这里为的是决定选举人民代表是按照等级原则,还是采取普遍平等的选举制度。议会已经建议采用后者。但是人民要的是什么呢?他们只不过要把这些大人物踩在脚下,如此而已。真见鬼,这些先生的处境没有比今天更尴尬的啦!大家都迫切的想知道议会委员会的意见。他们把布登勃洛克参议也包围起来,因为人们想,布登勃洛克一定知道市长鄂威尔狄克对于这件事的态度。自从去年议员鄂威尔狄克,尤斯图斯·克罗格参议的一位内兄,被选为议会主席以后,布登勃洛克家和市长也有了戚谊,因之,他在人们眼中也显得更有威信了……一阵聒耳的喧哗声已经在门外响起……革命已经闹到会议厅的窗户底下了!原本乱哄哄的大厅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大家惊惶失措地把手摊在肚皮上,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向窗外望去,窗外边拳头在空中挥动,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狂乱嚣张的呼喝声。但是出人意外地,过了一会儿仿佛那些暴动的人被自己的行为吓住了,大厅内外变得一样的寂静无声。就在这笼罩住一切的寂然无声中,在莱勃瑞西特·克罗格坐着的最下面一排议席附近,有人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话。那声音冷静、缓慢、沉重有力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一群不折不扣的流氓!”
从一处角落里,一个低沉的、怒气冲冲的嗓子喊道:“闻所未闻的卑鄙丑行!”
布商本狄恩用急促而又恐惧的声音对大家说:“诸位先生……诸位先生……你们听我说……在这所房子里……天花板上面有一扇暗门……我小的时候从那里面打过猫……可以从那扇门爬到隔壁的房顶去,安全地逃走……”
“无耻的胆小鬼!”经纪人高什从牙缝里咝咝地说。他叉着胳臂靠着主席台站着,垂着头,瞪着一双凶残恐怖的眼睛向窗外凝视着。
“这样做怎么会是胆小鬼呢?老天有眼……这些人真在扔石头啊!我可领教过了……”
此时门外的叫嚣声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样重新又响了起来,然而已不复是开始时那种暴风雨式的狂喊高呼了。那声音只是平静地、持续不断地响下去,听去仿佛是一片迟缓的、差不多可以说是心满意足的哼唱,中间夹杂着一两声口哨和个别的叫啸,像什么“原则”啊,“市民权”啊等等。
屋内的代表们努力想从中听到些什么。
“诸位代表,”过了一会儿主席朗哈尔斯博士压低了嗓音对在场的人说。“我希望大家同意我宣布开会……”
然而代表们却没有一个人给予丝毫的支持。
“我认为这不起任何作用,”一个人耿直而坚定地说,他的语气好像不容别人反对。这是一个名叫法尔的农民型的人,他来自李采奥尔乡区,是小施瑞斯塔根村的代表。这是他第一次在会议上发言。可是在当前这种场合上连最纯朴的人的意见也有了分量了……法尔先生用他与生俱来对政治的了解道出了全体代表的意见。
“现在我们应怎么办?”本狄恩先生惴惴不安地说。“坐在上面那些位子上,从外边街上可以望得到。这些人要扔石头啊!哎呀,我是见识过他们的暴行了……”
“这个混账门作得这么窄!”酒商科本绝望地喊道。“要是我们想出去,一定会被他们团团围住!”
“闻所未闻的卑鄙丑行,”施笃特先生瓮声瓮气地说。
“请大家安静!”主席又一次向大家呼吁说。“请大家允许我说一下……三天后我要把今天的会议纪录整理好交给现任市长……再说全城的人都在等着这次结果刊印公布出来。我希望今天我们能够把会开完……”
但是除了少数几个代表对主席表示支持以外,没有一个人准备进入会议程序的讨论。看来既使用投票的办法来决定开不开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应该再去刺激外面的群众。恐怕群众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不应该通过什么决议……不论是哪个方向的……去惹恼他们。只有耐心的等待事态的平息。圣玛利教堂敲了四点半钟。
他们彼此证实,这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耐心等待。此时大家已经对外面的喧嚣声不那么感到害怕了,那声音时起时伏,一时停歇,一时又重新沸腾起来。人们已开始安静下来,要求把身子摆得更舒服些,于是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坐在下层的座位上……这些勤奋的公民对社交活动的渴望禁不住又跃跃欲试起来……这里那里开始谈起买卖来,有的地方甚至谈妥了几项。经纪人开始凑近几个大商人身边……这座城市的上流社会的先生们像是被一阵暴风雨截留住的人一样,谈起别的事情来,但是每隔一会就摆出严肃的面孔来倾听一下雷声。五点钟了,五点半钟了,大地已经渐渐的被笼罩在暮色之中。时不时有人叹息着说,自己的妻子正等着他喝咖啡呢,听了这话本狄恩先生禁不住又提起那扇暗门的事。
但是大多数人的想法跟施笃特先生一样,施笃特先生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像我这么胖的人是无法钻出这扇暗门的。”
约翰·布登勃洛克想着自己妻子的嘱托,一直守在岳父的身边,他对岳父说:“请你不要太在意这件事。”说着他脸色露出一些担忧的神情。
白色假发也无法掩住莱勃瑞西特·克罗格前额上突起的两条青筋,一望便知,此时他的心情非常恶劣。老人的一只纤细的手抚弄着背心上的发蛋白石光的扣子,另一只戴着钻戒的手放在膝头上不住地发抖。
“这一切真是荒谬,布登勃洛克!”他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疲倦。“我厌烦得要死,这就是我的全部感觉。”然而他立即泄露出来那不过是谎言,因为他突然咬牙切齿地说:“天啊!一定得用铅弹、火药处死这伙无耻之徒,好让他们懂得什么叫尊敬……这群流氓!……这群暴徒!……”
参议含糊其辞地劝解着:“可不是……可不是……您说得对,这是一件不该发生的荒唐事……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一定得学会不动声色。天已经晚了。这些人马上就会走的……”
“我现在就走!……马上给我备马车!”莱布瑞西特·克罗格怒不可遏地吩咐说。他的一腔怒火突然暴发出来,他全身颤抖着。“我吩咐过他五点钟来接我!……我的马车在哪儿?……会不开了……我在这儿作什么?……我可不想受人耍弄!……我要我的马车!有人在欺侮我的马车夫吗?
布登勃洛克,您去看看!”
“老人家,看在上帝的面上,请您平静一点吧!您太激动了……这对您身体是不合适的!自然罗……我这就去看看您的马车。我和您的感觉一样,糟透了!我要跟那些人说说,让他们回家去……”
虽然莱勃瑞西特·克罗格表示不同意,虽然他忽然用冷静而轻蔑的语气命令说:“您不要去!
那会降低自己的身份,布登勃洛克!”然而参议依旧用迅速的步伐走过大厅去。
塞吉斯门德·高什追上了参议先生,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他的胳臂,低声地问他,用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说:“上哪去,参议先生?……”
这位经纪人的面孔足有一千条深深的皱纹,此时他带着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尖翘的下巴几乎掀到鼻子尖上,灰色的头发阴沉沉的盖到太阳穴和前额上。他把头紧紧地缩在肩膀里,现在他真的装成了一个残疾人。他嘶哑地喊道:“您瞧,我决心跟这些人谈一谈。”
参议说:“不,您还是让我去吧,高什……在他们当中我比你认识更多的人……”
“也许是这样吧!”经纪人声音哑地说。“比起我来,您是一位更伟大的人。”这时他把嗓音提高了,继续说:“我愿意与您共同对付他们,布登勃洛克参议!让这些反叛的奴隶把他们的怒火泄到我身上吧……”
“唉,这一天,这一晚上!”当他向外走的时候,他自言自语地说……他在这件事中,又一次找到了做人的快乐。“喏,参议先生!这些人就在这儿!”
两个人穿过了走廓,走到大门前边,来到了那群躁动的人们面前。大街呈现出一副生疏的面貌。街上一片死寂,四周房屋的敞开的闪着灯光的窗户后边人影幢幢,人们正在好奇的俯视代表大厅前发生的一切。暴乱群众在数目上不比大厅里聚会的人多,他们不外是码头和堆栈的年轻工人,脚夫,国民学校的学生,商船上的水手和住在城里僻街陋巷、蓬门湫舍的一些人。其中也有为数不多的妇女,这些人一定也像布登勃洛克家的女厨子一样希望从这次事件里得到某些好处。有几个参加暴乱的人因为站累了,就坐在马路边上吃起面包来,双脚放在路旁沟渠里。
虽然眼前已是黑漆漆一片,街头铁链上悬着的油灯却仍然没有点起来。这一次前所未有的对正常秩序的公开破坏,令参议先生怒火中烧,而他开始说话时声调带着几分傲慢和恼怒也正是这件事实的结果:“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人群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起来。站在后边的人,站在马路另外一边的人都踮起脚尖。几个替参议工作的码头工人摘下帽子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参议先生身上,有的人触了触旁边的人的腰,压低了嗓音说:“这是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