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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球,另一只下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干酪,白的、黄的、带大理石纹的、绿色的。自然了,因为格仑利希先生早餐总要吃些热菜,所以男主人面前还放着一瓶红酒。
格仑利希先生鬓须是新烫过的,在这样清晨时刻他的脸色显得特别红润。他穿戴整齐,在客厅里坐着,上身是黑色外衣,下面是大方格的浅色裤子。他正按着英国习惯拿着一块嫩煎排骨饕餮大嚼。冬妮虽然认为这也是表现他们高贵的一种手段,但也觉得非常之厌腻,她无论怎样努力,也不能下决心用排骨替换她习惯的面包鸡蛋。
冬妮穿的是睡衣:她特别喜欢穿睡衣。在她眼里,什么也不如漂亮的便服更高贵风雅,由于结婚前父母对她这种爱好的管制,因此她现在结了婚就加倍沉湎在这里面。她有三套这样柔软宽松的衣服,剪裁这几套衣服比剪裁一套舞会礼服还更能显示一个人的风趣、慧心和智巧。今天她穿的是一件深红色的睡衣,颜色和护墙板上面壁毯的色调非常协调。这件大花的衣服料子柔软如棉,同样颜色的细碎的小玻璃珠绣满全身,宛如雨珠喷溅,从领子到底边一圈圈的绕着红色的天鹅绒带子。
她的浓密的金灰色头发上同样也系着一条红色天鹅绒带子,前面的发卷一直盖到前额上。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发育到了最成熟的阶段,她的略微撅起一点的上唇却依然保留着儿时那种天真活泼的神情。她的灰蓝色的眼睛,眼皮有一些发红……她刚才用冷水擦过。她有一双布登勃洛克家族特点明显的手,虽然略嫌短小,却白嫩纤细,细嫩的手腕裹在柔软的袖口里。她正在用这双手舞弄刀叉,拿杯子,她的动作今天不管为了什么有些慌慌张张。
小女儿伊瑞卡坐在她身旁一把高椅子上。她长得肥肥胖胖的,淡黄的短发卷曲着,穿着一件臃肿可笑的浅蓝色厚毛绒衫。她用两只手抱住一只大茶缸,脸整个埋进去,大口大口地喝着牛奶,不时发出一声表示满意的叹息。
格仑利希太太摇了摇铃,他们的使女婷卡从走廓上走进来,把孩子从高椅上抱出去,准备把她抱到楼上游戏室去。
“我想你可以带她出去半个小时,”冬妮说。“可是不要比半个钟头更长,要穿上那件厚一点的夹克,听见了吗?……外面在下雾。”……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她的丈夫。
“你如果执意这样做,会惹人家笑话的,”沉默了一会她开口说,显然她在继续一场中断的谈话……“你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你倒是说一说你的理由啊!……这个孩子现在占去我整天的时间……”
“你不喜欢孩子,安冬妮。”
“喜欢孩子……喜欢孩子……我不能老是看管孩子!家务事把我整个占住了!早晨一醒,我脑子想到二十件事要做,上床的时候,我想的是还有更多的事没有做……”
“咱们不是有两个女佣人吗?像你这样年纪轻轻的……”
“是有两个女佣人,不错。婷卡要洗衣服,要收拾打扫,要伺候人。女厨子也忙得手脚不得闲。你一清早就要吃排骨……你好好想想,格仑利希!保姆是早晚也要请的,一位家庭女教师……”
“我们的经济能力不允许这么小就替她雇保姆。”
“我们的经济能力!……天老爷,我实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难道我们是叫花子?难道最必要的东西我们也非要节省掉不可?我是带着八万马克的陪嫁嫁给你的……”
“哼,你那八万马克!”
“当然口罗!……你是不把这笔钱放在眼里的……你没有把它当一回事,你是出于爱情才向我求婚的……就算是这样吧。可是你现在还爱不爱我了?就是我提出正正当当的要求,你也跟我为难。不给孩子雇保姆……还有,我们连必不可少的马车也没有,你连提也不提一声了……如果我们的经济能力不许可置一辆马车,不许可我们像个样子地进城会客,为什么你非要让咱们住在乡下不可呢?为什么我一进城你就不高兴呢?……你最高兴的是,让咱们一辈子埋在这里,让我一个生人面孔也看不到。你老是那么不近人情!”
格仑利希先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把玻璃罩子揭开去拿干酪他没有回答妻子一连串的质问。
“你还爱我不爱了?”冬妮重复地说……“你这样一声不吭太没有礼貌了,我还记得当初在我们家风景厅里……那时候你装扮出另外一副面貌!……从我们结婚第一天起你就只在晚上陪我待一会儿,而且也只是为了看看报纸。最初你对我提出的要求至少还稍微考虑考虑。可是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
“你呢?你在使我倾家荡产。”
“我?……我使你倾家荡产……”
“不错。你的讲究享受和好逸恶劳会令我破产的……”
“噢,你不要把我受的好教养也当作错处来责备吧!我在娘家的时候连一根手指头也不用抬。
在这里我却必须学会处理家务,可是我也有权利要求你不要拒绝我的最简单的需求。父亲是个有钱的人,他作梦也想不到我会缺少佣人使唤的……”
“那么你就等着咱们也分得这笔财产的时候再雇第三个女仆吧。”
“你是盼望我父亲死吗?!……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我们不是也有产业吗?……”
虽然格仑利希先生正在咀嚼东西,也不得不笑了一笑,困窘、痛苦、沉默地笑了笑。他的笑容使冬妮迷惑不解。
“格仑利希,”她的声音变得比较平静了一些……“为什么你又笑,又说什么经济力量……是不是我对咱们财产的想法完全不对?是不是公司生意不好?你是不是……”
正在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凯塞梅耶先生匆忙敲了两下廊子上的门就走了进来。
。。
第六章
凯塞梅耶先生大衣和帽子都已经脱掉,就像自家人一样走进屋子来,在门旁边站住。他的外表和冬妮给她母亲的一封信里所描述的不差毫厘。他的躯干比较短壮,胖瘦适中,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已经磨得有些起亮的上衣,同一颜色的裤子,又紧又短。白背心上挂着一条细长的表链,三条夹鼻眼镜横七竖八地搭在上面。剪得齐齐整整的白鬓须和他那红通通的脸膛是个尖锐的对照,除了下巴和嘴唇还露在外面外,别的几乎都被遮住了。他的嘴小而灵活,样子使人发笑,整个下牙床只剩下两颗牙。当他把两只手插在直筒子似的裤袋里,带着一副紊乱、沉思、心不在焉的神情站在那里的时候,向下搭拉的嘴唇紧紧地绷着。虽然当时屋内一丝风儿也没有,他头上的毛茸茸的斑白的软发却轻轻地拂动着。
最后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欠了欠身,让下嘴唇搭拉下来,费了好大力气从胸脯上的乱成一团的绳索中解开一条系眼镜的带子。接着他一下子把眼镜夹在鼻子上,脸上显出一副怪异的模样,端详着这一对夫妻,口里念念叨叨地说:“啊哈。”
因为他过分喜欢用这个口头语,所以这里必须说明,他能以任何方式把它表达出来。比方说,他可以把头一仰,把鼻子一皱,张大了嘴,摇摆着手,拖长了鼻音,像个中国小铜锣儿似的把这个声音哼出来……他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只是简单随便地,柔声细气把这个字说出来,而其结果也许更令人发噱,因为他的“啊”字总是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从今天这个表达方式来看,这应该是一个快乐的开头,伴随着这个声音他把头急遽地一摆,似乎他这时的心情非常之快乐……然而我们却也不应被他的表面现象所迷惑,因为事实是,银行家凯塞梅耶外表的快乐只是掩盖内心险恶的假象。如果他跳跳蹦蹦,“啊哈”之声不绝于口,夹鼻眼镜戴上又摘下,嘴里说个不停,胳膊摇来摆去,作出一千种滑稽可笑的样子,那么我们可以断定,在他的心里一定在思索着恶毒的念头……格仑利希先生眨着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不信任的神色望着他。
“你今天这么早?”他问……“是的,是早了点……”凯塞梅耶先生回答,把他的一只皱瘪的、通红的小手在空中摇了摇,似乎是在说:别着急,这就有让你吃惊的事了!……“我有事情跟你谈!一分钟也不能耽误,我的亲爱的!”他说话的样子非常可笑,每个字他都要在嘴里转弄一周,才能让大家听到。“R”在他口里滚转,听去就好像他的上腭涂了肥油似的。格仑利希先生眨巴着眼睛,愈发露出不信任的神色。
“凯塞梅耶先生,”冬妮说。“您坐下。您来得真好……我知道您是个正直的人,请您凭凭理。我刚和格仑利希抬了半天杠……请您说一说:三岁的小孩是不是应该请一位保姆?您说说!……”
可是这一切凯塞梅耶先生好像没有听到。他坐下来,一边把他的小嘴尽量张得很大,皱着鼻梁,一边用一根食指揉弄着他新剪的胡子,发出一种令人不耐的沙沙声。在那副眼镜后面的双眼,带着无从描述的快乐神色打量着漂亮的早餐桌、银面包箧和红酒瓶上的商标。
“凯塞梅耶先生,是这么一回事,”冬妮接着说,“格仑利希说,我让他倾家荡产!”
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样,凯塞梅耶先生瞟了她一眼,然后又望了望格仑利希先生……接着就纵声大笑起来!“您使他倾家败产?……”他喊道。“您……是让他破产了吗?……噢,上帝!哎呀,上帝!竟有这种事!……真是笑话!……今天上演了一出逗乐的喜剧!”接着他发出一连串不同色调的“啊哈”来。
格仑利希先生显然有一些坐立不安,他无拘束地在椅子上挪动身体。一会儿使劲的揉搓着双手,一会儿用手很快地梳拢一下自己的金黄色的鬓须……“凯塞梅耶!”他说。“您庄重一点。您是不是神经失常了?不要再笑了!我看您如果能喝上一杯,会很有帮助。要不要抽一支雪茄?您到底笑的是什么?”
“我笑的是什么……好,您给我一杯酒,给我一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