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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从 比斯克拉。我听说您不久前到过那里,就想去寻觅您的踪迹。这个盲目的学者,这 个书呆子,他到比斯克拉干什么去啦?我有一种习惯,只有别人告诉我的事情,我 听完为止,不再探究,而对我自己要了解的事情,老实说,我的好奇心是没有止境 的。因此,凡是能去的地方,我都去寻觅,搜索,调查过了。我的冒失行为还真有 了用,正是这种行为使我产生了再同您晤面的愿望,而且我知道现在要见的,不是 我从前所见的那个墨守成规的老夫子,而是……是什么,这要由您来向我说明。”
我感到自己的脸涨红了。
“您了解到我什么情况了,梅纳尔克?”
“您想知道吗?不过,您不必担心呀!您了解您的朋友和我的朋友,知道我不 可能对任何人谈论您。您也瞧见了您讲的课是否为人理解!”
“然而,”我略微不耐烦地说,“还没有任何迹像表明我对您可以深谈。好了 !您究竟打听到我什么情况了?”
“首先,听说您得了一场病。”
“哦,这情况毫无……”
“嗳!这情况就已经很重要了。还听说您好独自一人出去,不带书(从这儿我 开始佩服您了),或者,您不是独自一人出去的时候,更愿意让孩子而不是让尊夫 人陪同。不要脸红呀,否则我就不讲下去了。”
“您讲吧,不要看我。”
“有一个孩子,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他叫莫克蒂尔,长得没有那么俊的,又 好偷,又好骗;我看出他能提供很多情况,便把他笼络住,收买他的信任,您知道 这并不容易,因为,我认为他一边说不再撒谎,一边还在撒谎。他对我讲的有关您 的事,您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这时,梅纳尔克已经起身,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匣,把它打开。
“这把剪刀是您的吧?”他问道,同时递给我一样锈迹斑斑的、又尖又弯的形 状很怪的东西;然而,我没有怎么费劲就认出正是莫克蒂尔从我那偷走的小剪刀。
“对,是我的,这正是我妻子原来的剪刀。”
“他说是趁您回过头去的工夫拿走的,那大房间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不过,有 趣的还不在这儿;他说他把剪刀藏进斗篷的当儿,就明白了您在镜子里监视他,而 且瞥见了您映在镜子里的窥察的眼神。您目睹他偷了东西,却绝口不提!对您这种 缄默,莫克蒂尔感到非常意外……我也一样。”
“听了您讲的,我也深感意外:怎么!他居然知道我瞧见啦!”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您想比一比谁狡滑;在这方面,那些孩子总能把我们耍 了。您以为逮住了他,殊不知他却逮住了您……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请向我解释一 下,您为什么保持沉默。”
“我还希望别人给我解释呢。”
我们静默了半晌。梅纳尔克在屋里踱来踱去,漫不经心地点燃一支烟,随即又 扔掉。
“事情在于‘一种意识’。”他又说道,“正如别人所说的‘意识’,而您好 像缺乏,亲爱的米歇尔。”
“‘道德意识’,也许是吧。”我勉强一笑,说道。
“嗳!不过是所有权的意识。”
“我看您自己这种意识也不强。”
“可以说微乎其微,您瞧,这里什么也不是我的;不提也罢,就连我睡觉的这 张床也不属于我。我憎恶安逸;有了财物,就滋长这种思想,要高枕无忧。我相当 喜爱生活,因而要活得清醒;我正是以这种不稳定的情绪刺激,至少激发我的生活 。我不能说我好弄险,但是我喜欢充满风险的生活,希望这种生活时刻要我付出全 部勇气、全部幸福和整个健康的体魄。”
“既然如此,您责怪我什么呢?”我打断他的话。
“嗳!您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亲爱的米歇尔。我试图表明自己的信念,这下 又干了蠢事!……如果说我不大理会别人赞同还是反对,这总不是自己要出面表示 赞同或反对;对我来说,这些词没有多大意义。刚才我谈自己太多了;自以为被人 理解,话就煞不住闸……我只想对您讲,对一个缺乏所有权意识的人来说,您似乎 很富有;这就严重了。”
“我富有什么呀?”
“什么也没有,既然您持这种口吻……不过,您不是开课了吗7您在诺曼底不 是拥有土地吗?您不是到帕希来安家,布置得相当豪华吗?您结了婚,不是盼个孩 子吗?”
“就算是吧!”我不耐烦地说道,“然而,这仅仅证明我有意为自己安排的生 活,拿您的话说,比您的生活更‘危险’。”
“是啊,仅仅。”梅纳尔克讥诮地重复道,接着猛然转过身来,把手伸给我: “好了,再见吧;今天晚上就到此为止,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名堂。改日见吧 。”
有一段时间我没有再见到他。
我又忙于应付新的事务、新的思虑。一位意大利学者通知我,他把一批新资料 公诸于世,我为讲课用了很长时间研究了那些资料。感到头一讲没有被人正确领会 ,就更激起我的愿望,我要以不同方法更有力地阐明以下几讲。出此,我原先以巧 妙的假说提出的观点,现在就要敷演成学说。多少论证者的力量,就在于别人不理 解他们用含蓄的话阐述的问题。至于我,老实说,我还不能分辨在必要的正常论证 中,又有多少固执的成分。我要讲述的新东西越难讲,尤其越难讲明白,就越急于 讲出来。
然而,跟行为一对照,话语变得多么苍白无力啊!生活、梅纳尔克的一举一动 ,不是比我讲的话雄辩千倍吗?我恍然大悟,古代贤哲近乎纯粹道德的教诲,总是 言行并重,甚而行重于言!
上次晤面之后将近三周,我又在家里见到了梅纳尔克。他到的时候,正值一次 人数众多的聚会的尾声。为了避免天天来人打扰,我和玛丝琳干脆每星期四晚上敞 门招待,其他日子就好杜门谢客了。因此,每星期四,自称是我们朋友的人便纷纷 登门。我们的客厅非常宽敞,能接待很多人,聚会延至深夜。如今想来,吸引他们 的主要是玛丝琳的丽雅,以及他们之间交谈的乐趣;至于我,从第二次晚会开始, 我就觉得听无可听,说无可说,难以掩饰烦闷的情绪。我遛来遛去,从吸烟室到客 厅,又从前厅到书房,东听一句话,西瞥一眼,无心观察他们干什么。
安托万、艾蒂安和戈德弗鲁瓦仰卧在我的妻子的精巧的沙发椅上,在争论议会 的最近一次投票。于贝尔和路易乱弄乱摸我父亲收藏的出色的铜版面片。在吸烟室 里,马蒂亚斯把点燃的雪茄放在香木桌上,以便更专心地听列奥纳尔高谈阔论。一 杯柑香洒洒在地毯上。阿贝尔的一双泥脚肆无忌惮地搭在沙发床上,弄脏了罩布。 人们呼吸着物品严重磨损的粉尘……我心头火起,真想把我的客人一个个全推出去 。家具、罩布、铜版画,一旦染上污痕,在我看来就完全丧失价值;物品垢污,物 品患疾,犹如死期已定。我很想独自占有,把这一切都封存起来。我不免思忖,梅 纳尔克一无所有,该是多么幸福啊!而我呢,我正是苦于要珍惜收藏。其实,这一 切对我又有什么要紧呢?
在灯光稍暗、由一面没有镀锡的镜子隔开的小客厅里,玛丝琳只接待几个密友 ;她半卧在靠垫上,脸色惨白,不胜劬劳;我见了陡然惊慌起来,心下决定这是最 后一次接待客人了。时间已晚。我正要看表,忽然感到放在我背心兜里的莫克蒂尔 那把小剪刀。
“这小家伙,既然偷了剪刀就弄坏,就毁掉,那他为什么要偷呢?”
这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我猛地回身,原来是梅纳尔克。
恐怕只有他一人穿着礼服。他刚刚到。他请我把他引见给我妻子;他不提出来 ,我绝不会主动引见。梅纳尔克仪表堂堂,相貌有几分英俊;已经灰白的浓髭胡垂 向两侧,将那张海盗式的面孔截开;冷峻的眼神显出他刚勇果决有余,仁慈宽厚不 足。他刚同玛丝琳一照面,我就看出玛丝琳不喜欢他。等他俩寒暄几句之后,我便 拉他去吸烟室。
当天上午我就得知,殖民部长交给他一项新的使命。不少报纸发消息的同时, 又回顾了他那充满艰险的生涯,溢美之言惟恐不足以颂扬,仿佛忘记了不久前还肆 意毁谤他。报纸争相渲染他前几次勘察中的有益发现对国家,对全人类所做的贡献 ,就好像他只为人道主义的目的效力;还称颂他吃苦耐劳,忠于职守,胆识过人, 大有他专门追求这类赞誉的劲头。
我一上来也向他道贺,可是刚说两句就被他打断了。
“怎么!您也如此,亲爱的米歇尔,然而当初您可没有骂我呀,”他说道,“ 还是让报纸讲这些蠢话去吧。一个品行遭到非议的人,居然有几点长处,现今看来 是咄咄怪事。我完全是一个整体,无法区分他们派在我身上的瑕瑜。我只求自然, 不想装什么样子,每次行动所感到的乐趣,就是我应当从事的标志。”
“这样很可能有建树。”我对他说。
“我有这种信念,”梅纳尔克又说道,“唉!我们周围的人若是都相信这一点 就好了。可是,大多数人却认为对他们自己只有强制,否则不会有任何出息;他们 醉心于模仿。人人都要尽量不像自己,人人都挑个楷模来仿效;甚至并不选择,而 是接受现成的楷模。然而我认为,人的身上还另有可观之处。他们却不敢,不敢翻 过页面。模仿法则,我称作畏惧法则。怕自己孤立;根本找不到自我。我十分憎恶 这种精神上的广场恐怖症:这是最大的怯懦。殊不知人总是独自进行发明创造的。 不过,这里谁又立志发明呢?自身感到的不同于常人之点,恰恰是希罕的,使其人 具有价值的东西。然而,人们却要千方百计地取消;就这样还口口声声地说热爱生 活。”
我由着梅纳尔克讲下去。他所说的,正是上个月我对玛丝琳讲过的话;我本来 应当同意。然而,出于何等懦弱心理,我却打断他的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