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依靠对象似乎也并不纯正。后来才知道,我们生产队中一对贫协积极分子兄弟,他们的父亲原是盐警,因为喜欢赌博,家道早就败落下来,而且也死得早,到土改时,兄弟俩早就没有了家产,所以成为贫农。哥哥显得很无能,不善营生,弟弟则喜欢喝酒,好吹牛,带点流气,在揭发队长时,表现得非常积极,但做起正经事来却有点靠不住。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将他们选作依靠对象,大概选择余地不大之故罢。其实,社会是不断变动的,古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见社会各色人等,浮浮沉沉是常态,截取一段时间的生存状态,将它凝固下来,以此为据,不可变易,倒是有点形而上学。后来又提出要三代贫农,才算根正苗红,大概是为了弥补这方面的缺失,然而却更走向极端。而且,要找这样的人,就更加难了。
我说我不知道选择依靠对象的情况,因为我们复旦师生虽然也做了“四清”工作队员,但其实不过是实习生,真正有决定权的是从党政机关中抽调出来的干部。隔壁大队就有原安徽省委书记、时任华东局第三书记曾希圣在蹭点;我们龙王大队的“四清”工作队骨干,大都来自公安局和高级人民法院,掌舵的是上海高级人民法院院长,一位长征干部;与我同在一个生产队的工作队小组长,则是一位公安预审员。不过这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开始时,连工作队员的原来身份也要保密,所以我们师生间也是老吴、小王这样相称,不准再叫老师。我的房东就判断我是初中文化程度的小干事,我问他何以说我是初中生呢?他说:“我是从你‘戆’的程度来猜的。我有一个亲戚,是高中生,戆头戆脑,你也有点戆,不过比他戆得好一点,所以大概只有初中程度。”这倒是衡量知识水平的新标准,十分有趣。但农民也在打听我们的情况,后来知道工作队中有很多人是大学生,觉得很新奇。有一次,有一位本系学生来找我,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叫我“吴老师”,使得我的房东大吃一惊,说:“原来你是大学老师,勿象勿象。”在他看来,大学老师还要戆些才是。
工作队进村之初,着重在清经济,首当其冲的是生产队长和会计。但我们这个队在查账之后,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只是在队长的误工补贴上有些疑点,还有一笔账目不大清楚,工作组长特地派我到浙江省一个叫金丝娘桥的小镇上去调查,却也查不出什么名堂来。我很犯愁,账目上查不出问题,“四清”怎么进展?工作组长叫我找生产队长谈话,动员他自己坦白。我用谈心的方式,先说明大道理,后晓之以政策,但生产队长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经济问题,谈不出什么结果。谈话结束之后,组长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说:“你这样文质彬彬,哪里能敲得出东西来!”过了两天,他亲自出马找生产队长训话,那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一上来就声色俱厉地将生产队长训了一顿,以十分肯定的口气指出,队长是犯有四不清错误的,而且仿佛已经掌握了确实的材料,就看对方是否肯主动坦白交代了。这样一来二去,果然把他吓得面孔变了色,吞吞吐吐地交代出一些问题。但进一步去查核这些问题,却又落实不下来。我本以为这是因为我们的工作组长做预审员做得久了,习惯于对罪犯以审问的方式对话,所以会得这样凶,后来私下里问其他队的同学,说对待干部都是这样严厉的。那么,问题也许不在于职业习惯,而在于对农村阶级斗争形势的估计。因为在学习文件阶段,已先入为主,认为农村干部大部分已经烂掉了,所以一上来就进行有罪推定,认为他们肯定有四不清的问题,于是千方百计地进行逼供。我也学着演空手道,虚虚实实,故布疑阵。只是学得不像,收效甚微。谈话下来,自己也觉得很滑稽,仿佛在演戏。但有此一番经历,日后在“文化大革命”中,自己成为审查对象,当别人也用这种方法来对付我时,我立刻看出,他们玩的也是空手道,不足惧也。
但靠空手道来逼供,毕竟难以定案。交代问题的高潮过去之后,就处于胶着状态。正在为难之际,工作队突然召集我们学习新的中央文件:《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俗称《二十三条》。这个文件有一新的提法,说是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当时我们还搞不清楚这个提法的真实含义,直到“文化大革命”运动中,才揭开谜底。但文件中认为干部的大多数是好的和比较好的,说是对他们要采取严肃、积极、热情的态度,防止简单粗暴的做法,严禁逼供信,并说对那些犯轻微“四不清”错误的,或者问题虽多但交代好的,要尽可能早一点解放出来,这些,却对“四清”运动起了纠偏的作用,政策显得宽松得多了。不久,大多数干部都洗手洗澡,下得楼来,重新领导生产。我们工作队员则一面整理结案材料,一面参加农村的日常劳动。
整理材料之类的文字工作,当然要偏劳大学师生。这工作并不像挖掘材料那么难弄,本身并不复杂,但在某些政策界限上,却也很难把握。我们所在的大队,原先办有一家小工厂,颇有效益。做工当然属于体力劳动,这不成问题,但办工厂还得有采购和销售这两头,属于流通领域,难免就有走资本主义道路之嫌了。再加上负责采购和销售的人,是富农家庭出身,这就牵涉到阶级路线的问题了。大队干部的理由是:这个人出身成分虽然不好,搞营销却很有路道,能帮队里赚钱,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好的。但在当时是阶级路线高于一切,这理由当然不能成立。好在大队干部还够不上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档次,只能算是阶级路线不清的错误,至于队办企业,也就早早收摊了。此外,将自留地上的产品上市销售,多养家畜家禽变卖等等,是否属于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问题,都很讨论了一阵子。可见,社办企业、商品经济,在上海郊区早就出现了,只是在历次运动中被硬压下去罢了。
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生活上随之遇到新的麻烦。奉贤地处辟野,农村多蛇,我们在冬天平整坟地时,就常常挖出一团一团纠结在一起的白花蛇,当时天冷,蛇类不大能活动,几铁搭下来,都被农民打死了,等到惊蛰之后,这些爬虫就出动了。有些同学在埋头整理材料时,蛇会游到他的身边来,有位女同学放下笔站起身来,一脚踩在蛇身上,吓得大叫。我自己有一次在农民的饭桌上整理材料,抬起头来想对窗远视,调节一下眼神,却看见一条花蛇从窗框上倒挂下来,正昂着头在对视我。我忙闪身躲开,想找把铁搭来打,它却很快游走,转眼间就游到宅边水浜里去了。
家里都有蛇,田野里的蛇就更多了。平时走在路上,走在水渠边,经常有蛇出没其间。有时与农民一起撑船到镇上去,水边的树梢上都会有蛇倒挂下来,很是可怕。好在有农民在一起,他们习惯了,也有办法对付。但晚上单独出来开会或串门时,就有点危险了。我们许多人都买了季德胜蛇药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蛇,还有药可防,而血吸虫就防不胜防了。
奉贤当时还是血吸虫害地区,而农民的生活习惯却又很不讲卫生。那里地处海边,地下水位很高,打井应是容易之事,但农村里水井却很少,即使有几口井,也不大去用,而一律用水浜里的水。他们每家都搭有一个水埠,洗菜、淘米、洗衣、刷马桶,都在这个埠头里,烧饭、洗碗的水也在这里打,一不留心,就会把水底的脏东西翻上来,其污染情况可想而知。而为了节省柴禾,他们经常食用的咸菜,并不烧熟,只在水浜里洗一下,切出来就生吃,更是令人疑心。但根据下乡“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原则,我们只能跟着吃,不能提出改进的意见,更不能另起炉灶,所以一直是硬着头皮坚持下来。开春之后,市里要在这里开展防治血吸虫病的工作,除了调动人力消灭钉螺之外,还动员各村各户打扫卫生,规定在每个自然村都要有水井,要求食用井水,与浜里的洗用水分开。既然是领导要求,我们就可积极贯彻了。但农民们长期形成的习惯,要改也难,总是嫌打井水麻烦。我们在时,还可督促一下,听说我们走后,很快就恢复原状了。
我们的大队离海边很近,我到金丝娘桥外调时,汽车是沿着海边开的,一路风景着实令人陶醉。但平时我们谁也不敢到海边去欣赏美景,生怕被批为小资情调,在当时,那正是需要改造和克服的东西。但临结束的前两天,我们实在经不住诱惑,几个师生还是相约到海边去玩了一次,开始是在海边散步,后来大家索性脱了鞋袜,赤脚走到海水里,放松地玩了半天,觉得颇为尽兴。看来这半年多的农村阶级斗争教育,并没有把我们原来的生活情调改掉,可见思想改造之难。好在马上就要开拔回校,领导上也来不及对我们进行批评帮助。回校之后,略事休事,许多人又奔赴新的地方进行第二期“四清”运动了。
不称职的秘书
第二期大“四清”,我被派到宝山县罗店公社金星大队。因为有了第一期“四清”的经验,而且《二十三条》下达后,在政策上也有所调整,所以就不搞得那么神秘兮兮的了,与公社和生产队干部也不处于对立地位,我与一位学生还被安排到一个会计家吃饭。
不过这次我没有下生产队,而是留在大队部做秘书,与一位本系学生一起,负责整理材料、写汇报、写总结。金星大队是复旦党委副书记郑子文蹲点的地方,工作组长又是复旦校长办公室主任,他本人就是秘书出身,所以对材料工作要求特别高,有用的、没用的材料搞了一大堆,说是宁可备而不用,不能等到领导要时来不及准备。
我与那位同学搞了几个星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