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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再这样了。在这儿,他可以立在窗口,看那芸芸众生来来往往,他待在这里感到满意。
这样的生活不赖。拂晓前他醒来,那位波兰太太已经象尊石像似的等候在门口,亮晶晶的小眼睛带着疑虑,担心他是否能及时开门,好让她赶去上工。为了倒楣的三分钱,半夜就起床,实在可笑;但是看在那个犹太人份上,他照办了。他把牛奶放好,偶尔发现一盒漏的,就倒过来放,接着打扫店堂,然后扫门前的人行道。在后间里,他洗脸、刮胡子、喝咖啡、吃一份三明治——最初夹的是火腿或烤肉切剩的零碎部分,过了几天以后就用最好的部分了。喝完咖啡,他一面抽着烟,一面考虑自己能做些什么来改进这个地方,仿佛这是他自己的铺子。有人走进来,他就霍地站起身,笑脸相迎,主动服务。弗兰克到铺子里的第一天,尼克·福索看到他在那儿,觉得诧异,因为他知道莫里斯雇不起店员。弗兰克却说,工资虽少,但另有好处。他们说东道西谈了一会,楼上那个房客听说弗兰克·阿尔派恩是意大利同胞,就邀他上楼去见见泰锡。她恳切地请他当晚来吃通心面。他说他愿意来,只要他们答应由他带通心面来。
最初的几天过去了,艾达开始又按从前的时间下楼,大约在十点光景,她干完家务之后。她忙于把收到和付清的账单记在笔记本上。她还用歪歪倒倒的字迹开几张数额很小的专户支票,有些账是不能直接把现款交给送货人的;她拖厨房里的地板,把垃圾倒进门外街沿口的铁箱;如果色拉已经卖完,就动手做一点。弗兰克仔细看她用切肉机切蔬菜来做蔬菜色拉。做的数量她计算得很仔细,因为一发酸就只好作垃圾处理。做土豆色拉,事情可就多了:她煮一大锅新鲜土豆,弗兰克帮她趁热把热气腾腾的土豆皮剥掉。每逢星期五,她做油煎鱼肉饼和满满一平底锅的家常烤糊豆。她先把豆子泡一宿,倒掉水,然后在烤以前在上面撒一层黄糖。她在泡过的豆子里加进一点她从火腿零头上切下来的碎片,那副神情引起他的注意。她厌恶碰火腿,他体会到她的这种反感,他也体会到对自己有点反感,为了以往他从没和犹太人那么接近过。午饭时分,买卖小小忙碌了一阵,那是因为煤栈里的几个满脸污垢的工人和本街区的一两个店员来买三明治和热咖啡。他们两人都站到柜台后面去应付。但是只忙了几分钟,就平静了。接着就是午后死气沉沉的时刻。艾达说他应该出去歇一会儿,可是他回答说,他没有特别要去的地方,就留在后间,靠在长沙发上看《每日新闻》,或者随手翻阅他从公共图书馆里借来的几本杂志——那家图书馆是他有一次在近处独自散步时候发现的。
到三点钟,艾达走开个把钟头,去看看莫里斯是否需要什么,同时自己也休息一下。弗兰克觉得松了口气。独自一个人,他就大吃零食,有时感到出乎意料的乐趣。他尝尝硬壳果、葡萄干、小盒陈枣或小盒无花果干——这些他反正都是喜欢的。他也拆开几包饼干、杏仁饼、纸杯蛋糕和油炸甜面饼,把包装纸撕得粉碎,扔进马桶里抽水冲掉。有几次,他在吃甜食的时候,会觉得很饿,而想吃一点更瓷实的东西,他就拿一只芝麻硬面包涂上芥末,夹一块厚厚的肉,外加瑞士干酪,做了一份三明治,就着一瓶冰啤酒,一气咽下去。吃足了,他就不再在店里转悠了。
时常会突然有一批批没有预料到的顾客涌来,大多数是女人。他殷勤接待,跟她们海阔天空地无话不谈。送货的人也喜欢他那和蔼可亲、兴高采烈的态度,都待一会儿跟他聊聊闲天。奥托·福格尔有一次在他称火腿的时候,悄悄提醒他,“别替犹太佬干活,小伙子。尽管你坐得稳稳的,他们会把你的屁股偷走。”弗兰克虽然嘴上讲他不打算待长,但是待在这里总觉得窘。使他感到意外的是,艾尔·马库斯——一个低声下气的推销纸品的犹太人,混得挺得意,然而身体有病,还顶真得从不肯停止工作——也提醒他说,“这样的铺子简直就是个墓穴,这错不了。趁你还能脱身的时候,快跑。相信我的话,你要是待上六个月,你就会待上一辈子的。”
“这点你用不着担心,”弗兰克答道。
后来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站在窗前,反复思考自己的往事,向往着新生活。他想要的会到手吗?有时候,他从向后院的窗户望出去,什么也不看,或者盯着那条横架着的、在风中微微摇晃的晾衣绳,挂在绳上的莫里斯的连衫裤飘动着,象稻草人,艾达的肥大女式灯笼裤端正地打直里折叠着,连同她的家常衣服,象警卫一样保护着她女儿的花朵似的短衬裤和动个不定的奶罩。
黄昏时候,不管他要不要,他得“歇工”,这是艾达的主张,凡事总得讲公道。她给他吃一顿快餐,给他五毛零用钱,一面连声道歉,说她出不起更多的。偶尔他到楼上去和福索一家消磨这段时间,或者跟他们一起上附近的电影院看场电影。有时候他冒寒出去散步,顺路到一家离杂货铺约莫一英里半的熟悉的弹子房去逗留一会。他总是在关门前赶回来,因为艾达不让他口袋里留着店门的钥匙。他回来的时候,她总在盘点一天的进款,把大部分现钞装进一只小纸袋随手拿走,留给弗兰克五块钱零找,第二天早晨开门后好应付。她走后,他就用钥匙把大门锁上,再把她走的边门用钩钩好,关熄店堂里的灯,脱剩内衣,坐在后间,把回家时顺路在萨姆·帕尔报架上随手捡来的印着下一天赛马消息的红纸拿出来看。接着,他脱了衣服,换上莫里斯极少穿的那套宽大的法兰绒睡衣,心烦意乱地上床就寝。
那个老妇人总是在她女儿下来吃晚饭之前催他走出铺子去,他想起来就觉得可恶。
他心上老牵挂着这个姑娘。他摆脱不了,他想象自己看到她穿着绳子上晾的那两样东西一一他的想象力素来高明。他想象出她早晨走下楼梯来的景象,也想象出自己在她回家的时候等在过道里瞅住她裙子飘动着奔上楼去的景象。他难得见到她。只有在她父亲昏过去那天跟她讲过两次话,以后就没搭腔过。她一直同他保持着距离——谁能怪她呢,他当时穿着那样的衣服,象个什么样子?他感觉自己跟她匆匆攀谈几句,对她的了解要超过任何人所能设想的。这种感觉在他第一次瞥见她的时候——从杂货铺橱窗外张见她的那个晚上,他就有了。那时,她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就意识到,她渴望着什么,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想望的神情,他永远也忘不了,因为它使他想起他自己的。他看得出,她准是很容易接近的。但是他不打算急于求成,因为他听说过这些犹太姑娘可能会惹麻烦,而他眼下不想有麻烦——至少不要比平常多。再说,事情还没个头绪,他不愿就搞坏了。是有那样一些姑娘,你非得等待不可——等她们来就你。
他想接近她的愿望变得越来越强烈,他想,这是因为他在店里的时候,她从不进来,只有在他晚上离开时,她才到店堂里去。他见不到她,也不能跟她当面谈谈,这增强了他的好奇心。他觉得他俩都很寂寞,可是她老娘却不让她接近他,仿佛他害着什么传染病似的。这样反而使他更加急于要弄清她是怎样一个人,和她交朋友,不管代价有多大。既然她不走近来,他只得用耳朵和眼睛留心她的行踪。他一听到她下楼来,就走到窗口站着等她出来;他装得漫不经心的样子,好象不是在看,以防她万一回头瞧见他。可是她从来也不回头看,仿佛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她喜欢的东西值得回头一看似的。她脸容漂亮,身材苗条,小小的乳房,骨肉停匀,仿佛她存心显出这副模样。他老爱看她那轻盈而别致的走路样子,一直到她拐弯看不见为止。这是一种富有性感的步态,左右摇摆,动作有点怪,人在朝前走着,仿佛会一下子跳到一边去似的。她的腿有一点弯,也许这就是她走路富有性感的原因。她早就转过街口走了,可是她的形象还萦绕在他脑子里:她的大腿、小小的乳房、笼罩在乳房上的粉红色奶罩。他念书看报时,躺在长沙发上抽烟时,她都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正在向街口走去。他不用闭上眼就能看见她。转过身来吧,他出声说,但在他思想深处,她是不会转身过来的。
为了想看她朝自己走来,他一到晚上就站在上了灯的橱窗口,但往往还没看到她,她已经在楼梯上,或者早就在她房里换衣服了。这一天他就没有机会看到她了。她在六点差一刻光景回家,有时稍稍早一点,到了这时候,他就去橱窗口站好。可是这也不怎么容易办到,因为正好是莫里斯的很少几个买晚饭的顾客进来的时候。所以他难得看到她下班回家,尽管他总是听到她走上楼去的声音。有一天,买卖比往常清淡,到五点半已经空闲了;弗兰克自言自语说:今天我会看到她啦。为了不让艾达发觉,他躲在盥洗室里梳头,换了条干净围裙,点上一支烟,然后走到橱窗边,站在灯光下看得见的地方。六点差二十分,他把一个刚下电车、偶然走进店来的女顾客打发走,就看到海伦从萨姆·帕尔店门前拐过来。她的脸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漂亮;她走到离他不到二英尺的地方,他的喉咙紧缩起来;她的眼睛是蓝的,头发呈褐色,留得相当长,披到脸上的时候,她就心不在焉地朝后捋捋平。他觉得她不象犹太人,那真是太好了。但她的表情是不高兴的,嘴撇着。她看上去好象在想什么她没有希望得到的东西。这激起了他的同情。她抬头瞥见他盯着自己在看,看到他脸上明显的表情,一定觉得烦恼,就没再看他一眼,快步走进过道,消失了。
第二天早晨,他没看到她——看来她是存心躲开他溜出去的。晚上她下班回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