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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大的女童梳着两个羊角辫,圆圆的脸颊一鼓一鼓的背着诗经,脖子左晃一圈右摇一圈,趁着胡须飘飘的老先生一个不注意,便从荷包里掏出一粒花生仁儿丢进了嘴里。
她自以为做得隐秘,却不想想她嘴巴才多大点儿,含了花生仁儿哪里还背得出书?
直将好好一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背成了“口齿铺的五米媳妇”,连她身后陪读的两个小丫头都听得红了脸,老先生岂能听不出来?
“有辱斯文!”
老先生登时便瞪着眼拍案而起,顺手就摸出了三尺长的戒尺,吓得两个小丫头连连求饶,拼命给自家小姐打眼色。
那女童却不见惧色,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硬是将花生仁儿吞进了肚子,才一路小跑冲到老先生腿边一把抱住,奶声奶气的赔不是。
“微儿错了,再不带花生仁儿来了,李爷爷莫气莫气。”
说着,名叫微儿的女童还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抚了抚李老先生的腿,好似在给院子里养的兔子顺毛。
李老先生气得脸色发青,却终是没动手里的戒尺,反而弯腰将圆滚滚的微儿抱了起来,惊得贴身小厮险些丢了魂儿。
“太爷,您慢些!小的帮您抱柳姐儿!”
匆匆赶到李老先生身侧,才留头的小厮慌得手脚都不知何处放,唯恐护了老的,摔了小的。
“我哪里就这么不顶用了!且等我去找南大爷去说道说道!”
李老先生人老火气却不小,前一句是骂小厮,后一句却是吹胡子瞪眼睛的吓唬怀里抱着的小女娃微儿,怎奈小厮确是吓得两股战战,微儿反倒笑得露出了两个米粒一般的小门牙。
“爹爹刚得了好茶叶,李爷爷你听谁说起的呀?”
世人皆言童言无忌,所谓忌者,自是包含当面揭人短处一条。
如今这李老先生便着实领略到了。
他不过是上回顺口提了句微儿之父柳南新得的茶叶吃着不错,柳南又向来尊老,送了他少许,不知怎地叫这丫头知晓了,便天天挂在口边,直将他说成了那等贪图小利之人。
老脸一红,李老先生也不与微儿多说,板着脸就往外走,急得丫头小厮们将二人团团护住,生怕有个闪失,一面又有两个机灵的飞跑去与老爷柳南并老太太林氏太太裘氏报信。
是以李老先生才抱着微儿走过院子,刚刚换下朝服的柳南便迎了上来。
“微儿这丫头着实是叫我与内人宠坏了,还请李二叔莫气坏了身子。”
恭恭敬敬行了拜见长辈的礼数,柳南方狠狠瞪了一眼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微儿,使眼色叫一旁的小厮把微儿抱了过来。
李老先生此时叫微儿趴在怀里扭股糖一般揉搓了一路,心肠早已是软了,又见柳南礼数周全,气也消了大半,只瞪了微儿一眼,却不再提与柳南说理之事。
略一思量,李老先生正欲开口全了今日之事,不想又有小丫头子慌慌张张跑来,回说太太已是来了。
原来,柳南与元配裘氏婚后恩爱甚笃,七年间得了三子。
其时柳南双亲俱在,柳母林氏便盼着儿子媳妇能再得个女孩,哪知一晃十几年,裘氏竟再无消息。
直待柳南长子亦娶了亲,裘氏方老蚌生珠,得了个女儿,便是微儿,真真是全家爱若珍宝。
这回柳父奉旨出京,除了柳母林氏那儿是日日书信不断,也只这小微儿得着了不少祖父亲自挑得小玩意儿,长辈偏爱可见一斑。
连着这李老先生,当年给三个哥儿启蒙时也不知动了多少次戒尺,偏偏只下不去手打微儿,惯得这丫头愈发没了王法。
可叹裘氏这还嫌先生管的严,每每回护,今儿必是一得着信儿便过来了。
李老先生气得翘起了胡子,心底大骂裘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柳南却另有所虑。
“那老太太呢?可惊扰了?”
柳母林氏早年身子便不大好,这么些年养生的汤药从不曾断过,若是为了微儿的事惊得老母亲旧疾发作,他当真是无颜苟活。
那丫头素来是裘氏身边得力的,焉能不知柳南心事,忙笑着回话。
“老太太听着了,还笑呢,让奴婢们问问,是不是花生仁儿沾了蜜,先生学生抢着吃打架呢,还说让奴婢们改明儿多做两盘子送去。”
此话一出,柳南也禁不住缓了脸色,捏了捏微儿圆圆的小脸。
“林姐姐还是这般伶牙俐齿,多少男儿都比不过的。”
摇了摇头,李老先生知晓自个儿口舌上断占不着柳母林氏的便宜,只得含糊着服了输。想他与柳母姐弟相称三十余年,别说诗词歌赋,就是八股文章也不曾赢得半次,实是人生一大憾事。
事干长辈,柳南也不好多说,只得逗着微儿与李老先生说话。
一老一小虽是每每答非所问,倒是相谈甚欢,自得其乐,叫一墙之隔的裘氏瞧得不由掩口而笑。
“回,还是老太太有主意,是我孟浪了。”
眼瞅着微儿趁李老先生不注意往他嘴里塞了颗花生米,惊得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睛,慌慌张张寻帕子吐了,裘氏笑得腰也直不起,半晌方忍笑吩咐身边的大丫鬟。
那丫鬟不过十三四岁,倒是极稳重,裘氏欲走,她便也收了笑,慢慢扶裘氏回去。
“你说这微儿到底像哪个?便是老太太老爷常说二老爷小时最是淘气,对着李老先生也是毕恭毕敬,最是尊师重道的。”
一行走一行叹,裘氏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也是小姐投了李老先生的眼缘,上回柳妈妈还说起,李老先生怎地说小姐都罢,却最不爱听旁人说小姐的不是。”
丫鬟晓得裘氏口中虽念叨幼女的不是,实则已是疼到了心坎儿里,故也只捡着顺耳的话说。
“这小时候倒可爱,大了可如何许人?”
裘氏听得眉开眼笑,可转过心思一想,不免又愁上心头。
第十五回
无米炊难为含羞登门,姊妹情难忘慷慨相帮
这日一早,柳湘莲便推说与冯紫英有要事相商,早饭也不曾用便领着梨仙杏奴两个出门去了。
柳湘莲去得急,浑没瞧见黛玉十指绕帕眉尖轻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奶奶,可要知会厨上传饭?过一会子几位管家娘子该来请奶奶示下了。”
大丫鬟挽冬见黛玉似是心事重重,忙越前一步,欲拿话引开黛玉的思绪。
这挽冬,便是小丫头冬儿。
原来,一日黛玉寻刘婶闲话吃茶,说到这家中旧例,刘婶便提起黛玉房里只一个小丫头伺候,到底不成个样子。
黛玉那时已粗粗算过家中的产业进项并出处,晓得添置两个丫头并不算什么大事,况且她身边只一个丫头并刘婶这些年提携的两个管家娘子,遇事确是不大凑手,便应许了。
第两日,刘婶便叫人自城外庄子里挑上十余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子,又将城内宅子里并城外庄子上各管事的媳妇依风评优劣造册,一并报到了黛玉跟前,供黛玉择选。
细细考量了一番丫头媳妇们自个儿的人品模样儿,又权衡过各人家里,黛玉终是点了三个小丫头与冬儿凑出了两大两小四个丫鬟,另指了三个媳妇子与先时刘婶留下的两个一道管着内宅事项。
定了各人份内之事,黛玉又嫌几个丫头名字俗气,少不得一一改过。
冬儿更名为挽冬,另一个稍机灵些的小丫头获名儿执夏,与挽冬均是大丫头的例,余下二人便名簪春笄(ji)秋,次挽冬执夏一等。
其中尤以挽冬最得黛玉倚仗,也最有体面,是以这会子也只有挽冬敢开口说上一二。
黛玉自也知晓挽冬的心思,因着不欲再添口舌,且她说得确是正理,便小心收了愁绪,命人摆饭。
一时饭毕,五位管家娘子也肃声候在了屋外,黛玉正吩咐挽冬唤人进来,去前院代黛玉传话儿的簪春却抢先掀了帘子进来,喜气洋洋的回话。
“大奶奶,前门来了辆青绸车,说是贾家的宝二奶奶来了,门上托我问一声儿,奶奶见是不见?”
簪春肤色微黑,一口贝齿却生得又白又齐整,每每一笑便逗乐了身边众人,这一回亦是如此。
“奶奶快罚这丫头,定又拿她那口利牙吓唬奶奶家的亲戚去了!黑煤炭长了牙,宝二奶奶这会子指不定怎么害怕呢。”
正给黛玉捧茶的执夏抿嘴儿一笑,睨了簪春一眼便做出忠心耿耿的模样打趣起来。
这也是素日里黛玉待下人和善,她们方敢这样说笑玩闹。
若是平日,黛玉免不了又与她们几个玩笑一阵,可她三朝回门遭拒,今儿个到访的偏偏又是宝二奶奶薛宝钗,纵是黛玉早已定下心思与宝玉一刀两断,也不免淡了心思。
“还不请进来。簪春执夏陪我去迎宝姐姐,笄秋挽冬代我去问管家娘子们一声儿,如无大事便散了。”
头一回不接丫鬟们的玩笑话儿,黛玉轻轻将茶盏搁在案几上,起身便径自去了,慌得执夏忙忙跟上,簪春更是撩着裙子一路跑去传话。
娇容沉似水,双眸暗凝伤,不过如此。
柳宅并不很大,簪春虽跑得快些,等她递了话儿给门房,又恭敬迎了宝钗进来,黛玉也已扶着执夏在内院门口等了多时了。
一别月余,钗黛二人此番重逢,不止黛玉,连近日槁木死灰一般的宝钗也不由垂眸落泪,面露戚色。
犹记得那日姊妹情深结金兰,谁又料到他年费尽思量皆欺瞒?
定定望着如今与李纨寡居时打扮无二的宝钗,黛玉心中千思百转终化作一声长叹。
“……宝姐姐。”
见宝钗依旧神情怔忪讷讷无言,黛玉到底先收住了泪,上前一步攥住了宝钗的手。
只可惜称谓虽循旧,情份已惘然。
可笑钗黛皆是世事通透才思敏捷之人,竟也有一日犹豫踟蹰、相顾无言。
待得携手入了黛玉所居正室,分了主客落座,宝钗才含泪细声开口。
“谢妹妹,我实不敢当这等礼遇。”
垂首哽咽,宝钗复又以帕覆面,似是无颜面对黛玉。
“我……今儿个来,实是没了法子。一大家子……老太太又病了,太太身子也不见好……只求妹妹念旧!”
且泣且诉,宝钗仿佛恨不能立时离了这里,真真是含羞带愧,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