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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咯”
耳边传来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声音,空空洞洞,回音悠长,他和她,似乎是被圈在了一个极小的空间里,密不透风,被困得死死的。
江滨含着一嘴的血,哭都没办法哭,只能伸手朝旁摸去,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更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真的,直到手指碰到了一样坚硬的物事上。
他倒抽了一口气
棺材,他和她被封在了一口棺材里面
“啊。”
一声尖叫终于从江滨嘴里钻了出来,他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老婆婆的身子剧烈地震颤,垂下来的袖摆拂过他的脸,袖口里一股朽味儿,熏得江滨直犯恶心。
棺材还在动,像飘在云端一般,他和她一起,忽上忽下,忽浮忽沉,不能自己。
“滨儿,滨儿。”
江杉的声音透过层层叠嶂,终于钻到江滨的耳朵里,他“呃”了一声,从这个可怕的幽梦中醒转过来。
“爹,”他哆嗦着,浑身都是冷汗,却下意识地去护胳膊下面的画,生怕江杉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好江杉滨并没有留意这些画,只以为他今天要去送画,所以才拿过来挑选。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睡,不是要去给张公公送画的吗?快,去洗把脸,快些过去吧,莫要误了事。”
江杉说着就出去了,江滨舒了口气,慢慢将胳膊挪开:幸亏自己方才压住了这幅画,幸亏江杉没有看到它。他咬着嘴唇,目光再一次和那画中的来婆婆对接了,老婆婆依然是一副慈眉善目的笑颜,任谁看了都会喜欢,只是方才在梦中,她怎会变成了那么一副阴沉可怕的模样?吓得他到现在还觉得手脚发木,后背发凉。
江滨用力吞了口唾沫,拿着画起身走到床边,将它塞到床下,和其它那些弃而不用的画摞在一处:不管这梦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幅年画还是不要送过去了,毕竟是拿给宫里的东西,不能出半点差池。他下定了决心,遂重新回到桌案前,将其它画叠放整齐,又用一张牛皮纸包扎好了,这才依江杉所说,洗了把脸拿着年画朝客栈去了。
张耀忠不在客栈,他一大早便带着人到外面采买东西去了,江滨有些失落,想那张耀忠昨日也就一说,并未将自己的年画放在心上,于是闷闷地顺着楼梯朝下走。
现在还是早上,客栈还未开张,一个客人也没有。晨曦洒在一张张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桌面上,折射出漂亮的光晕来。江滨于是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下,一只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把玩着牛皮纸上面的细绳,将它搓了又搓。
“小小年纪,唉声叹气,你这么个半大小儿,还能有什么心事不成?”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是从桌子下面传出来的,江滨唬了一跳,待要看时,对面的长凳上却坐起了一个人来,他见过,正是同那位和赵大人一起的姑娘,它揉着眼睛,一脸惺忪,显然是被自己吵醒了。
“客官,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江滨一边站起身赔不是一边心头生疑,这姑娘怎生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偏生要睡在一张又冷又硬的板凳上?而且这凳子这么窄,它就不怕翻个身掉下去吗?
似乎是看出了他心头的疑问,桑说话了:“几日不得好睡,没想倒在板凳上睡了个好觉,你们的客栈也真是的,将床铺得这样暖和,是故意不让客人睡安稳吗?”
天寒地冻的,床铺得暖和也有错,江滨是头一遭听说这么个歪理,可是他也不敢打别,只顺着它说道,“是是,小的和掌柜的说一声,给您换薄一些的被衾,这样您就能休息好了。”
“那倒不用,反正我也快要走了,”桑冲江滨摆手,两条腿大喇喇叉开坐于凳上,手指在桌面上磕了两下,“小孩儿,我方才听你连连叹气来着,这个岁数,怎生倒多愁善感起来?”
江滨心想你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大不了我多少,怎么还倚老卖老了?可是他嘴里当然不敢这么说,一来它是客,二来就说不太清楚了,江滨总觉得它身上有股压人的气势,不可言喻,却气贯虹霓,让旁人不敢造次。
“我爹是卖年画的,昨日张公公想买他的画儿,我今儿就带来了,可是张公公他老人家却出去了”江滨唯唯诺诺应了一句。
“年画?”桑哼了一声,“不会又是神仙像吧?”
“您知道?”江滨有些讶异,抬头看向桑,却见它眼眶发红,像是上火了。
桑不经江滨同意,就把牛皮纸包拆开,取出其中的几幅端详,嘴角却带着抹轻佻的笑,“小孩儿,你说这些神仙没成神仙时都是些什么人?大家都是芸芸众生,为何偏就他们修炼成了神仙,可享受人间的香火?”
江滨不知它为何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却也只能顺着它答道,“我不懂,我想,除了天庭本来的神仙,修炼成仙的,大概都是一些好人善人吧,就比如那吕仙洞宾,他在弃官出走之前广施恩惠,将万贯家产散发给百姓,为百姓办了许多好事,所以才能修炼成仙。”
第九章 正邪
“这答案太没新意,”桑不屑地冷哼一声,“小孩儿,我再问问你,这么多神仙中,有没有堕入魔道的,就比如,”它顿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圈,“就比如就比如原来是天上的上仙,后来因为某种缘由,摒弃正道,甘心成魔?”
江滨愣了一下,“这倒从未听说,想来那修炼成仙之人早已经过重重历练,又怎能轻易堕入魔道?”
“倘或,他受了某种极大的冤屈,无处申诉,便”它止住话头,因为它想起了和尚血淋淋的背部,没有一寸完好肌肤,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凹痕。
那是石刑,把受刑者的衣服剥去,然后用石块将人活活砸死,不能先砸脑袋,因为那样会死得快,而这样一种残忍的刑罚,是为了让受刑者受尽折磨和屈辱后才慢慢死去的,所以,要先从手脚开始,再到膝盖手肘等大关节,延伸至到腹部,最后才能是脑袋。说白了,它是要让受刑者自己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一点点变得体无完肤,在众人的注视下,在亮白的天光中。
整个过程往往会从早晨持续倒黄昏,当刑罚结束时,人的血肉都已经浸入泥土,整个人都成扁平的了,脑袋也瘪了,脑浆铺了满地,远看去,就像一副色彩绚烂的画。
可是,那和尚原本是多么好看的一个人呢。桑想起他的模样,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这样的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一滩腥臭,他该恨吧,堕入魔道,也是一种必然吧。
然而正想着,江滨却又说话了。
“嗨,这样的人,本就心术不正,能成仙成神只是偶然,歪打正着罢了。依我看,魔道才是他最终的归宿,倒也不必为他可惜。”他自顾自说出一番道理来。
“你是这样想的?”桑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心中忽然跟着一动,像一颗石子砸进平静的井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江滨点头,“想来那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并非一蹴而就之事,他虽已成仙,但是试炼却仍是无所不在的,没通过考验的,自然会被打回原型。”
桑看着江滨,只见这半大的孩子身量不高,人长得也单薄,可是瘦小的身材里,却似乎积蓄着一股旁人没有的力量,尤其他那双眼睛,单眼皮,眼睛小,偏眼珠子又是亮的,不是精明,而是含着早慧的光芒。
“年纪不大,脑袋里装的东西倒不少,”桑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后,朝楼梯走去,“你且在这里等着吧,那张耀忠估计要晚上才能回来。”
“客官,请稍留一步。”
江滨在身后叫它,桑于是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何事?”
“我忽然想起另一宗事情来,堕落魔道的事情我虽不曾听说,但是魔修正道的事情倒是有几宗。”
“魔修正道?”桑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一声。
“对,就比如那长耳定光仙,也就是民间说的兔儿爷,他本是通天教主手下的一员大将,持有六魂幡,但当姜子牙兵取临潼关时,他弃邪归正,助那姜子牙获胜,后来,被尊为欢喜佛。再比如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孙大圣,他本是只放荡不羁的妖猴,偷仙桃、盗御酒,大闹天宫,后来做了唐僧的徒弟,跟着他西天取经,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修成正果。”
“正果,”桑的声音一顿了,过了许久,方才轻声咕哝道,“可是你讲的这些都是故事中所讲,不见得为真。”
“故事是故事,可故事里的人,他的心却是真的,”江滨说着拍拍自己的胸口,“我想,但凡真心向善,老天爷定会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
这话说得桑心潮腾涌,却不好在一个孩子表露出来,只能掩饰住内心的悸动,掉头就走,哪知刚好和身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是赵子迈。
“傻头傻脑地呆立在这里做什么?”桑不妨被他吓了一跳,口中嗔道。
赵子迈只觉被她撞到的肩膀传来一阵隐痛,倒是将江滨说得那句话带给他的冲击力减轻了一些,于是揉着肩膀笑,“没什么,方才让宝田给你送些糖酥火烧当早点,他说你不在,我便下来找找。”
“赵子迈,你最近为何对这么好?”桑看向他手里用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几块糖酥火烧,嗓子里发出“咕咚”一声,眼睛又朝他脸上瞟过去,“又和那碗樱桃肉一样,是为了唤醒那丫头?”
说罢,见赵子迈脸上讪讪的,它便又照他被撞的肩膀上一拍,拍得故意用力了一些,凑到他耳旁道,“别再想什么歪点子,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这话说得本是极狠的,连江滨都被吓住,站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可赵子迈却不怕,不仅不怕,反而笑着冲它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柔声道,“不敢不敢,确实是这糖酥火烧做得极地道,所以才想着给大神仙你送来。”
桑冷哼了一声,接过纸包就朝楼梯走去,却忽听